禁神山巔

禁神山的山頂，靜謐而空靈。

午覺醒來的絕塵，只覺心情愉悅到了極點，就連瞧見天空中翱翔飛馳的鳥兒，都忍不住萌生出想要逗弄一番的念頭。自帝祖天人五衰，遁入六道輪回后，這些年來，他還是頭一回這般暢快愜意。

于是，他決定再去瞧瞧這世間每時每刻都在上演的百態故事。禁神山山頂，無疑是韓城最佳的觀賞之地。

韓城依舊是那座韓城，人來人往，從未停歇。有人離開，有人降臨，世間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明爭暗斗，這些人性的劣根性，依舊如往昔般存在著，從未改變。

然而，絕塵卻依舊滿心歡喜。盡管這世間，有人為了某些事物或某些人，不惜做出傷害他人甚至傷害自己的舉動，但也有人為了心中的信念，奉獻出自己的青春、心血乃至生命。有人逝去，便有人誕生；有人殺戮，就有人拯救。這是世人永世不變的因果循環。

此刻的絕塵，仿佛又找回了曾經仁慈、寬宏、慈悲的心境，已然看透紅塵生死。

今日下午，天色漸暗，云海翻涌，似有雨意，這本算不得什么好天氣。可絕塵卻覺得，今天是個值得銘記的好日子，因為他預感，今天會有一個好消息傳來，一個能讓他長久以來的期待化為現實的消息。

就在這時，冰繇悄然出現。她一如既往地安靜，一來便默默站在絕塵身旁，與他一同望向遠方。

良久，冰繇才緩緩開口：“外面有個叫方楷的人來找你。”說罷，她便靜靜地跟在絕塵身后離開了。

宇仙塔內

宇仙塔，塔內靜謐而神秘。這三天，方楷過得還算安穩，俞妃的病情起初并未如他擔憂的那般惡化，不僅沒有想象中那般令人憂心，反而好得出奇。僅僅兩天時間，俞妃原本羸弱的身體幾乎完全康復，這簡直堪稱奇跡。

方楷那顆忐忑不安的心，終于稍稍平復。他一直害怕絕塵所說的話成為現實，他堅信俞妃和自己絕非絕塵口中那兇殘猙獰的怪物，更無法接受三天后俞妃會離他而去。

然而，好景不長。直到今天中午，俞妃的病情突然急轉直下，整個人面色蒼白如紙，虛弱至極，身體還時不時像霧里花般時隱時現，仿佛隨時都會消失不見。

此刻，方楷才如夢初醒，原來那并非夢境，而是殘酷的現實，如同一場可怕的噩夢。

他不禁回想起那個夜晚，想起困獸之斗中半邊呈現靈獸模樣的人，也想起了那個宛如神話般的絕塵。

方楷深知，一個人若想得到某些東西，就必須付出同等甚至更為巨大的代價。

于是，他毫不猶豫地來到了宇仙塔。他不能失去俞妃，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離開自己。

方楷沒等多久，門開了，他看到絕塵走了進來，身后還跟著如冰般清冷的冰繇。

“你來啦，坐。”絕塵步伐輕盈，臉上洋溢著燦爛的微笑，看上去心情極佳。

方楷并未坐下，從絕塵走進來直至坐下，他始終恭謹地低著頭。

“俞妃的身體狀況還好吧？”絕塵的語氣中沒有絲毫幸災樂禍之意。

“很不好。”方楷如實相告，沒有絲毫隱瞞。

絕塵點了點頭，神情鄭重地問道：“你決定要這么做了？”

方楷沒有回應，從他的神情來看，似乎有些迷茫。

“有件事我必須告知你，俞妃體內的獸血一旦覺醒，后果難以預料。她有可能變成一只兇殘嗜血的魔獸，也有可能與正常人并無差異。”

“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失去俞妃。”方楷斬釘截鐵地表明自己對俞妃深深的愛意。

“很好。”絕塵走到窗邊，望向窗外遙遠的天際，凝視良久。

“你可以回去了。”說罷，絕塵轉過身，向外走去。方楷沒有多問，直覺告訴他，這個如神話般的男人既然如此說，俞妃的性命或許已無大礙。

可走到門口時，方楷突然停下腳步，鼓起勇氣問道：“我需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你覺得，要用什么樣的代價，才能換得一個人的性命？”絕塵并未直接回答。

“我不知道。”方楷表面鎮定，雙眼卻透露出一絲堅決。顯然，在來找絕塵之前，他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心中仍存一絲僥幸，期望絕塵所說的代價不會太過沉重。

絕塵又笑了，這笑容中沒有絲毫恥笑或厭惡的意味。

“倘若，我要你一命換一命，你意下如何？”絕塵問道。

方楷的神色微微一變，似乎陷入了對往昔的回憶。許久之后，他堅定地回答：“我愿意。”

“當一個人失去另一個人，除了生死之別，還有生離。若她變成一個對你全然陌生的人，又何嘗不是一種失去……當別無選擇時，生離總好過死別，至少還有希望，哪怕這希望無比渺茫。”

絕塵不再言語，手指輕輕一揮，一道白光瞬間鉆進方楷的腦海。

“今天天黑之前，帶著俞妃前往地圖上的這個地方，幫我守護一些東西。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許離開半步，直到那個人出現，你方可離開。”絕塵目光如釘，緊緊盯著方楷，“這便是你要付出的代價。”

稍作停頓，他又補充道：“還有，提醒你一句，黑僦以后可能也會在那里出現，你最好別去招惹他。”

方楷離開宇仙塔后，冰繇仍靜靜地站在絕塵身旁，一言不發。

“是不是有什么想問我？”絕塵開口問道。

冰繇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專注地凝視著絕塵，眼神中透著一絲探尋。

絕塵走到塔沿邊，輕輕摸了摸額頭，感慨道：“宇仙塔雖高，卻沒有禁神山那種居高臨下的感覺。你說，這是不是心態在作祟？”

冰繇依舊緊盯著絕塵，沒有回應。

“為何這樣看著我？”絕塵問道。

“我想認認真真地看清你。”冰繇輕聲說道。

“那你看出什么了？”絕塵追問。

“我覺得，我開始有點不認識你了。”冰繇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疑惑。

絕塵輕笑一聲，冰繇緊接著問道：“能不能告訴我原因？”

就在此時，塔內的空氣突然一陣波動，黑僦憑空出現在兩人面前，身后還跟著一個人。

“還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滅世唄。又是獸王，又是姓韓的，不是滅世還能是什么。”黑僦竟然直視著絕塵的眼睛，“絕塵，你最近可夠瘋狂的，比我黑僦還會找刺激。也不知道冰繇會不會跟著你一起瘋？”

絕塵微微一笑，看了一眼黑僦身后的人，反問道：“你身后的這位，是你新找的幫手？你又打算何時取我性命？”

黑僦也笑了笑：“你這說的什么話，我哪敢殺你。要是我殺了你，帝祖回來問我要人，我上哪兒找個像你這樣的人交差。”

這話似乎另有深意：如果確定帝祖已死，那就不敢保證不殺你了。

絕塵沒有說話，從他的神色可以看出，他明白黑僦話中的另一層意思。

“這個人叫瘋狗，能力雖說一般，但隨手殺掉個把人還是沒問題的。別看他名字叫瘋狗，就以為他瘋瘋癲癲的。”黑僦看了一眼身后的瘋狗，接著對絕塵說，“我看你要是打算滅世，身邊沒有個像瘋狗這樣的手下，實在說不過去。”

他頓了頓，繼續道：“其他諸如救死扶傷、慈悲為懷之類的小事，他可能幫不上忙，但你要是說滅世這種殺人放火、燒殺擄掠的勾當，瘋狗絕對是最合適的人選，你不妨考慮考慮。”

“你都這么說了，我肯定得好好琢磨琢磨。”絕塵回應道。

“必須得認真考慮。”話音剛落，黑僦便帶著瘋狗瞬間消失在宇仙塔內，只留下他那依舊響亮且令人討厭的笑聲。

“瞧這情形，似乎他比我更像是要滅世的那個人。”絕塵轉頭對冰繇說，“你覺得黑僦有這個能力嗎？”

“不知道。”冰繇簡短地回答道。

“明天晚上會有一場精彩的故事上演，要不要陪我一同去看看？”絕塵邀請道。

“不去。”冰繇依舊專注地看著絕塵，似乎仍在等待他的解釋。

“待會還有件有趣的事，我覺得你應該嘗試和我一起去。”說罷，絕塵便漸漸遠去。

望著絕塵漸行漸遠的背影，冰繇只覺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層迷霧，虛幻而迷茫。曾幾何時，這個寬厚的背影是那般親切、那般貼近；

可如今，這個高大的身影卻漸漸被迷茫的霧氣所籠罩，變得模糊不清，愈發陌生。

冰繇望向窗外風起云涌、同樣有些朦朧的世界，她那淡定冷漠的臉龐悄然起了些許變化。往昔那些久遠而有趣的回憶，如潮水般涌上心頭。她再次看向絕塵離去的方向，凝視片刻后，也緩緩走了出去。

黃昏時分

黃昏將至，天色依舊昏暗，那醞釀許久的大雨，終究沒有落下，潤澤大地。這雨，仿佛懼怕世人厭惡憎恨的目光，只想在黑暗中悄悄穿行。

然而，天際那一片黑夜前的余光，卻在烏云中奮力涌動、竄走，試圖掙脫烏云的束縛，將最后的光芒奉獻給大地。這光芒，美麗而偉大，仿佛具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能夠洗滌人的心境，觸動靈魂。

在這樣的黃昏之際，能有如此景色，相較于短暫的夕陽，倒也不算太差。

張小妤今日的遭遇，同樣說不上太壞。心中的疑問依舊存在，想見的人依舊未能見到，僅此而已。

忘記，本就是人類難以避免的悲哀之一。只要是人，誰都有忽然間忘記某件事、某樣東西的時候，這實屬平常。

張小妤自然也不例外，她只是一個平凡而普通的人。若是平常，忘記一些事，她本不會太過在意。

只可惜，她似乎染上了韓明的“毛病”，而且兩人還相互影響。

她昏倒在后山湖畔，絕非無緣無故。她暗自揣測，自己應該是遭到了他人的襲擊。

可究竟是什么人襲擊了她？又為什么要襲擊她呢？是尋仇，還是一場陰謀？

她本想借助梅子塢老師那充滿奇思妙想的腦袋和豐富的經驗，來推測這件事的緣由，可老師對此竟然只字未提。

無奈之下，她只能如同韓明常說的“事出必有因”那般，用陰謀論來揣度此事。

就這樣輕易地將一件事陰謀化，確實顯得有些唐突和武斷……

張小妤一直堅信“人之初，性本善”。在她心中，人的內心世界如同這個現實世界一樣，充滿光明與美麗。縱然會有黑暗的時刻，但明月總會照亮夜空。

只可惜，她和韓明之間的這種“毛病”，相互感染得實在太深，甚至已然成為一種樂趣。

張小妤與花白雪分別后，便前往后山的雪水湖。

雪水湖這個地方，風景秀麗卻地處偏僻，平日里鮮有人前往。她通常也只有在訓練的時候，才會來到雪水湖前。

訓練結束后，在冰冰涼涼的雪水湖中舒舒服服地沐浴一番，是她一直以來的習慣。韓明曾多次心疼地勸她，女孩子用冷水沐浴對身體不好，她也深知這是個不良習慣。

只是，她實在不敢想象，往后的日子里，又要遭受韓明怎樣的“聽覺折磨”。

此刻，她滿心只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要在雪水湖畔對她下手。她真心希望，這個世界、這人心，不要太過灰暗……

她在雪水湖前仔細地繞了好幾圈，進行深入探尋。然而，除了雪水湖前那棵樹干上留下的她用針刺出的痕跡外，再也沒有發現任何能夠讓她繼續深入調查的線索……

雪水湖中的湖水清澈而柔和，湖水流動的聲音，美妙輕柔，宛如天籟。這流水聲，仿佛在某個瞬間擁有了一種神奇的魔力，幻化成了人聲，似乎在輕聲說服她：雪水湖中說不定就藏著她苦苦追尋的線索。

她緩緩脫下鞋子，赤著腳，輕輕走近湖畔。就在這時，她的微笑忽然發生了變化，宛如冬末春至，萬物復蘇般充滿生機。隨后，她拎起鞋子，邁著輕快的步伐跑下山去。

因為在這一瞬間，她想起了韓明。聽著這動聽的流水聲，韓明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是他讓她領略到流水聲的美妙，是他引領她發覺追查真相的樂趣，是他讓她覺得自己依舊是那個天真的小女孩……

她發現，自己好像無論做什么事情，都會突然想起韓明，然后便不顧一切地想要去找他。

可很多時候，她卻總是找不到他。

今日亦是如此，她去了水滸塘的新洞村，還有同林山白云瀑布前，這兩處韓明常去的地方，卻依舊不見他的蹤影。

韓明常去且她知曉的地方，當然不止這兩處。但她已然決定，不再繼續尋找。她覺得，如果連續找了兩處地方都不見人，那么去第三處、第四處地方，大概率也是徒勞無功。

她并未沾染“命中注定，有緣無份”這類世俗而灰暗的心態，更不會有“事不過三”“錯過”等自欺欺人的想法。

在她看來，人生短暫，沒有太多的十年可供揮霍。人就應該摒棄那些不良的習慣和心態，讓自己快樂，也讓身邊的人快樂。

既然找不到韓明，那就等他來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