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街頭，昏暗的小酒館，昏暗的燈光。

這家破舊的酒館里，雖然從來就沒多少客人，但是酒館老板還是很應時地擺了一棵破舊的圣誕樹作為圣誕節(jié)的裝飾，并且也很應時地掛上了諸如“熱烈祝賀哈勞斯國王復國成功”之類的標語——即使此舉依然沒能帶來更多的客人就是。

謝楓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獨自喝酒的干瘦男子，皺眉問道：“李巫？”

干瘦男子笑道：“會在這個時候找你的，恐怕也只有我了吧、”

謝楓不解道：“為什么你現(xiàn)在長這幅模樣？”

李巫道：“原先的那個軀體已經(jīng)死掉了，如果再創(chuàng)建一個一模一樣的，又怕引來一些麻煩。為了省事，我就干脆重新隨機選定一個模樣出現(xiàn)了。”

謝楓點了點頭，從桌面上的小碟子李抓了一小把粗糙的下酒零食扔進了嘴里嚼了嚼，問道：“關于D－13的事情……”

李巫道：“解決了。絲婤現(xiàn)在雖然在昏迷中，不過意識已經(jīng)回去了。現(xiàn)在我擁有著‘第一權限’。”

謝楓喝了一口杯中的麥酒，帶著口中的渣屑吞進了肚子，然后問道：“那么我……”

李巫笑道：“隨時可以回去。事實上，只要你現(xiàn)在點頭，這杯酒沒喝完之前你就會發(fā)現(xiàn)在你面前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電腦的顯示器。”

謝楓回頭看了看，這里是一家破舊的酒館，沒有多少客人要招待的老板也百無聊賴地在柜臺上打著哈欠。

謝楓有點苦笑道：“在這種環(huán)境下突然回去，感覺怪怪的。”

李巫道：“所以我只是說‘只要你現(xiàn)在點頭’，而不是我現(xiàn)在就要讓你回去。”

謝楓忽然眼睛有點發(fā)光，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在這里呆上一段時間再跟你回去？”

“不。”李巫搖頭道：“我是讓你今晚回去見見你在這個世界的同伴們的最后一面，把該了的事情了了，未完的心愿做了，不要留下什么遺憾。然后明天一早你再回到這里找我，那個時候，如果你決定要回去的話，我再把你強制退出這個世界。”

謝楓不解道：“我決定要回去的話？”

李巫道：“沒錯，決定權在你手上。你可以選擇回去，也可以選擇不回去。如果你不回去的話，告訴我你的個人資料，雖然我不好說出幫你贍養(yǎng)家人這些話，不過你的家庭要是遇到什么問題，我可以幫點忙，另外關于你莫名其妙地變成了植物人這件事，我也得花點心思為你善后。”

謝楓皺眉道：“你不是應該先覺得我肯定要回去的，而假如我不愿意回去的話你就會罵我居然沉迷在這個虛擬世界，然后再強制帶我回去的嗎？”

李巫道：“一開始我的確是這么想的。并且在我對你說出D－13的時候，我也是這么想的。”

“那為何……”

“因為最近這段時間以來，我也漸漸看清，如果從一開始就以冷靜理性地態(tài)度去面對這個世界的話，我們也不可能殺死夏洛特。”

謝楓看向李巫的眼神越來越迷惑起來。

李巫解釋道：“想想看，我們之所以成功，根本原因是什么？絕對的力量？靈活的思維？還是其他的什么我們出色的地方？毫無以為，最后殺死夏洛特的人是你，但是，這是你一個人的功勞嗎？”

謝楓努力地想了想，然后道：“不……功勞是大家的……”

“沒錯。”李巫道：“功勞是六國聯(lián)軍的、是你和你的同伴們的。但是，他們?yōu)槭裁磿湍悖坎⒉皇俏以谒麄兩砩显O定了‘要幫助你’的這么一段程序，而是感情。”

李巫也喝了一口杯中的酒，道：“由于你跟他們建立起了各種友誼、各種感情，他們才會愿意幫你。而感情是雙方的、是互動的。他們既然會有愿意幫助你的感情，同樣的，你對他們也有那么一種愿意為他們付出的感情——這就是為什么我最終選擇不強迫你回去的原因。即使這個世界是假的，但是感情還是真的。我沒有權利去強制讓你放下一段真摯的感情，所以，你回不回去，我還是會尊重你的意見。”

回去，還是不回去？

謝楓自己也不知道應該如何選擇。固然選擇回去真實的世界才是正確的，但是這邊的世界謝楓同樣也放不下。

李巫繼續(xù)道：“如果你回去的話，我會很開心，很欣慰。而你不回去的話，我也能理解、能接受——但不是贊同。假如你最終選擇回去，我很歡迎你大學畢業(yè)之后加入我們的團隊，跟我們一起工作。而假如你最終選擇留在這里的話，那么你可以事先把你的個人資料給我。雖然我不好說出幫你贍養(yǎng)家人這樣的話，但是假如你家庭以后遇到什么困難，沒準我能幫上點忙，另外關于你突然變成無意識的植物人這件事，也總需要一個知情的人或團隊來負責善后工作。”

李巫已經(jīng)把謝楓的兩個選擇的兩個方案已經(jīng)擬定好了，最終的選擇權就在謝楓的手中。

“當然。”李巫接著道：“我并沒有讓你現(xiàn)在就作出決定。剛才我也說了，考慮一個晚上。該做的做了，該了的了了。你認為自己能放下的話，明天跟我走。認為放不下的話，明天來跟我道個別就好。”

“等等！”謝楓忽然道：“我承認我暫時在這個世界還放不下一些人一些事……不過你不是曾經(jīng)說過，在不給身體留下后遺癥的前提下，我還能在這個世界呆上一年嗎？一年之后我再跟你回去，如何？”

看著謝楓真摯的眼神，李巫卻搖了搖頭道：“不行，我拒絕。”

這個回答大出謝楓的意料，謝楓忙問道：“為什么？”

李巫道：“因為這沒有意義。”

“什么意思？”

“假如你今天因為放不下這里而選擇再留戀一段時間，難道明年的今天你就放得下了？我給你的一天時間，是讓你考慮如何選擇，是回去，還是留下，以及讓你跟這里的同伴道別——反正不是讓你臨走前再好好體驗一下這個世界的。這就跟戒煙、戒毒之類的一個道理，什么‘抽完最后這一根就不抽了’完全是自欺欺人。你一旦選擇想要再在這里留一年，就會有第二年、第三年，直到你再也不能回去。所以，讓你再留一年，沒有任何意義。所以，我給你的限期就是今晚。今晚你好好考慮，給我答復。明天回就回，不回就不回。”

謝楓冷靜地想了想，然后問道：“那么……我回去以后還能再回來嗎？等你們D－13徹底研發(fā)成功之后，等我畢業(yè)之后，我再通過D－13回來這個世界。”

李巫道：“能一半吧。”

“一半？”謝楓不解。

李巫道：“D－13開發(fā)出的《騎馬與砍殺》并不是跟以前一樣的單機游戲，而是時刻更新著的同步網(wǎng)絡游戲。并不存在‘存檔’這個概念。這個世界已經(jīng)被擾亂了，無法繼續(xù)使用。而且因為鬧出了這么一個大BUG，D－13的現(xiàn)行運轉(zhuǎn)模式也要格式化從頭再來。所以，以后D－13再次推出的時候，運行的會是一個新的世界——也就是你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的樣子。另外那時候為了避免玩家過分沉迷游戲，以及避免一些腦部壓力，雙方時間的運算不再是現(xiàn)在的十秒一天，而是一比一的等比時間，或者酌量稍微延長一點。反正，你是不能再回到現(xiàn)在你能看到的這個世界來了。”

這句話無意是晴天霹靂一般，把謝楓最后的希望都敲碎。

如果選擇回去，那么這個世界就徹底不復存在了。塞拉、蘭迪、康斯托克這些同伴也從此只存在謝楓的回憶中。

如果選擇留下，那么自己就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家人，而且家人還要為自己的莫名昏迷一輩子不省人事終日以淚洗面。

相互衡量一下的話，謝楓決定還是要回去。因為那里，才是自己的世界。

“那么。”謝楓道：“我還是回……”

“不要現(xiàn)在跟我說。”李巫打斷道：“我說了，給你一晚的時間考慮。這個時間不能變長，同時也不能變短。今天晚上，你可是要認認真真想清楚后，明天再給我答復。我可不希望以后的你會后悔，哪怕這個后悔看起來是可笑的。所以，你必須有充足的時間去考慮。”

李巫抓起自己的酒杯，一飲而盡。然后轉(zhuǎn)頭看向窗外，道：“喲……下雪了。”

謝楓扭頭看去，在那扇也不知道是因為沒有被仔細擦拭干凈，還是本來玻璃質(zhì)量就不好的窗戶外，飄起無數(shù)輕盈的雪花。

“平安夜的宴會要開始了吧，你不回去嗎？”李巫笑道。

謝楓問道：“那你呢？”

李巫笑道：“我并不是太在乎這個世界里的生活。”

謝楓遲疑了一會，也抓起桌面上的酒杯，把里頭的酒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謝楓道：“那我走了。”

李巫點了點頭，道：“明天見。”

……

蘇諾的城堡已經(jīng)成為了一片廢墟，到現(xiàn)在還沒能清理干凈。

然而，這片廢墟也正好成為了一片活動的廣場。

雖然滿是石礫行走不便，但是在上面舉辦宴會活動的話，倒是另有一番風味。

廢墟的中央燃起了熊熊篝火，而且不止一處，人們圍著篝火，唱著歌，跳著舞，歡度著這個大戰(zhàn)結束后，真正平安的平安夜。

朱迪和康斯托克作為這場宴會的主廚，施展出渾身解數(shù)，炮制出道道美味的宴會佳肴。

艾瑞克跟著一群剛認識的漢子勾肩搭背唱起圣誕歌。

佳瑪拉則是到處物色像樣的家伙準備拉攏進自己的“和平傭兵團”

大家都歡笑著，大家都開懷著。

而威爾森國王則是安靜地坐在一旁，一言不發(fā)。良久，手一揮，附近一名士兵立即湊上前來，問道：“陛下，什么事情？”

威爾森國王問道：“謝楓呢？到底哪里去了？”

那士兵一臉無奈道：“賽西莉雅小姐說他黃昏醒來之后就立馬跑去見一個人了，至于那個人是誰我們沒查到，也沒見到謝楓大人的下落。”

威爾森國王擔憂道：“會不會出什么事了？你立即帶人在城里搜……”

“哈？找我呢？”一個聲音響起。

威爾森國王回頭一看，見謝楓雙手各拿著一大把烤肉串，邊嚼著邊走了過來。

“謝楓！”見已經(jīng)昏迷許久的謝楓此刻健康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威爾森國王興奮地跑到謝楓身前，到處摸了一遍，就差點想要當場把謝楓抱在懷中了。

謝楓默默地看著威爾森國王那張戴著面具的臉，沉默了好久。

威爾森國王一愣，問道：“我的面具怎么了嗎？”

“還要繼續(xù)戴下去嗎？”謝楓問道。

“嗯？”威爾森國王問道：“什么意思？”

謝楓道：“這個面具戴了這么久，也該脫下來了吧？”

還沒等威爾森國王反應過來，謝楓頓時高聲大喊：“大家！看這邊！”

謝楓的聲音使得整個宴會現(xiàn)場都頓時安靜了下來，目光都齊刷刷地集中到這邊。

然后，謝楓扔下了手中的食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解開了威爾森國王頭上的面具。

面具下，那張精妙可人的臉膛，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之中。

塞拉，一片茫然地看著謝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