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愈發混亂的局勢，駐馬百丈開外的莫野嘴角牽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他膚色白皙，身材魁偉，頭戴一抹黃巾，額闊面方，鷹隼般的雙目銳利逼人，眉宇間隱透一股雄霸之氣，全然不似尋常打家劫舍的山賊頭領。

“大兄，一時恐難攻破此堡。如果晉陽的官兵馳援到了，弟兄們恐難抵擋。”身后一人憂聲道。

莫野渾不在意：“三弟多慮。晉陽的兵馬多數已調往汾水以西，其余兵馬分守各地，倉促間能調來對付我們的，不過千人左右。高威的本事我信得過，阻截這點人馬綽綽有余。”

“那塢堡是要急攻還是暫緩……”

“再等一會。我要看看這蝎子，對我究竟有幾分忠心，敢不敢搏命。”莫野語氣平淡。此番他勢在必得，連運糧車隊都已備好，拿下積仁堡，他便是并州首富！

……

“二當家！堡樓里有個胖子太兇悍！上去的弟兄全被他扔下來了了！”混亂中，站在堡下督戰的蝎子聽見手下如此回報。

他猛一抬頭，正見一道人影伴著慘叫從堡頭飛墜。

“廢物！看我的！”蝎子厲喝一聲，反手摘下背上鉤爪，“刷”地拋上墻頭。鐵鉤牢牢扣住墻垛，他緊握繩索，雙足蹬墻，三步并作兩步，眨眼便攀上堡樓——這手攀崖越壁的輕功正是他壓箱底的絕技。

甫一站定，一柄掄圓了的大錘便裹挾惡風直撲面門！

蝎子渾身一激靈，側身翻滾堪堪避過，躍起才看清錘主——正是手下口中那“兇悍的胖子”龍元炳。

龍元炳瞪著他，一時未動。蝎子也不敢妄動，喉頭滾動，仔細打量著對手那駭人的魁偉身軀。

“你！強盜！壞蛋！”龍元炳單臂擎起百斤巨錘，戟指蝎子大吼，聲如炸雷，震得蝎子肝膽俱寒。

“媽的，世上竟有這等巨漢……”蝎子心頭打鼓。

“去死！”龍元炳巨錘已挾風雷之勢轟來，蝎子只覺連人帶魂都要被那氣勢吹飛！

數合之間，他唯有狼狽翻滾，全無近身之機。龍元炳巨錘所至，墻垛應聲粉碎，碎石飛濺，一塊銳利磚片劃過蝎子眼角，立時血線迸現，延流而下。

舔去嘴角腥甜，蝎子強自鎮定，心道只要能纏住這胖子，待手下攻上，一擁而上必能將其解決。環顧四周，堡頭所剩無幾的莊丁已左支右絀，兩人未必敵得過一個悍匪，何況匪眾更多。

龍元炳氣息未亂，巨錘連番轟砸。夜色昏沉，火光搖曳，錘風雖猛卻失之準頭，蝎子使盡渾身解數，勉力周旋。

“兄弟們！快來宰了這胖子！”蝎子估摸手下該上來了，趁龍元炳稍頓錘勢，嘶聲吼叫。

身后卻無預料中的應和。蝎子心頭一沉：對付這些沒殺過人的莊丁，何須如此之久？

“吠什么？蠢狗！”背后傳來一聲熟悉的冷嘲。蝎子背靠垛墻，側目望去，竟是老熟人——黑面狼郎悟！

“大當家？不……黑面狼！你這喪家之犬怎會在此？”蝎子驚駭莫名。

“豬狗養的叛徒！那些雜碎已被我和秦大俠料理干凈，你就安心受死吧！”郎悟厲吼。他身后又閃出一人，持劍而立。

“劈開鐵錘的劍客！他也……”看清是秦毅，蝎子魂飛魄散，四顧茫然，不見半個幫手。

“逃！”龍元炳巨錘再起，蝎子再無暇多想，鉤爪疾射釘住垛墻，翻身便順繩溜下。

“溜得倒快，身手的確利索幾分，難怪不甘人下。”秦毅見狀，不忘揶揄郎悟。

“待我追出去結果了他！”郎悟切齒。

“不必，他們還會再來。”秦毅目光投向堡外那依舊密布的點點火把。

……

“大當家……堡里有幾個硬茬子，我們……敗了。”狼狽逃回的蝎子灰頭土臉，跪在莫野馬前請罪。他們終究只是慣于突襲的山匪，非攻城善戰之軍，敗亦尋常。

莫野冷笑一聲，漠然道：“看來，得我親自出手了。”

“屬下該死！折損眾多弟兄，請大當家責罰！”蝎子惶然。

“罰什么罰？給我打起精神！率我右方的部眾繼續進攻南門，用那撞木攻開大門！”莫野不想多言，直接下達了新的命令。

“諾！”蝎子不敢稍有遲誤，召集幾個小寨主加七百多步卒，往南門而去。

莫野隨即對剩下的人發令道：“登城隊隨我攻上西墻，從堡內打開北大門！三弟，你帶余眾迂回至北門外待命，待大門開啟，即行攻入！”

號令既出，莫野當先一馬，率數十名騎兵繞行到積仁堡的西面，佯裝作勢要進攻沒有壕溝防護的西門。

把守西墻的羅天鵬見狀，厲聲嘶吼：“準備迎敵！”——西門只是一個小門，已經被石頭堵死，即便攻破也沒什么用，敵人顯然是欲攀越堡墻。

方才一輪激戰，莊丁箭矢礌石耗盡，多人負傷力竭，有疲憊之意。

“都給我打起精神！還認我這師父，就別做懦夫！”羅天鵬須發戟張，竭力鼓舞著眾人的士氣。

頃刻間，莫野麾下的山賊騎兵便已沖到堡下，離墻還有幾丈的距離，先手拋出數十道鐵索鉤。鉤爪擲上墻頭，如蟹爪般死死鉗住垛口，一張冰冷的鐵網瞬間罩住堡墻。

“登城！”莫野率先猛拽鐵索，身形離鞍騰空，足尖在粗礪石墻上一蹬，簌簌兩下，如鷂子翻身，眨眼已立身堡樓！

其勢快如鬼魅，一名目睹莫野攀上墻頭的莊丁未及反應，已被他一刀斃命。他所帶的精銳身手亦是不凡，片刻間，十余人已登樓，與莊丁短兵相接，血肉橫飛！

羅天鵬見勢不妙，迅即親自趕來對付。

“阿炳！攔住那戴黃頭巾的！”正在西南角望樓觀戰上的趙士晟怕羅天鵬有個閃失，急喚龍元炳前去增援。

“喝！！！”龍元炳一錘砸翻一名攀上堡墻的山賊，聞聲望去：“哪一個？”

“就那人！”趙士晟指向燈火中的莫野，“殺了他！”

“是！”阿炳舞動巨錘，直奔莫野而去。

莫野還在與羅天鵬對峙，忽然感覺一股兇戾之氣驟然迫近，側目一看，只見一尊身長近九尺的巨漢，手擎重錘，如一匹公牛向自己沖來！趕緊撤開幾步，避過二人的夾擊。七八個山賊立刻湊近來，保護莫野。

羅天鵬見龍元炳足以應付莫野，而南門那邊的數百賊眾正在聚集，似乎要大舉強攻。他決定自己游走御敵，遂對龍元炳道：“阿炳，你且守住這里！”說罷自己帶著身邊幾個莊丁，往南門方向增援而去。

羅天鵬才到北面堡墻，便撞見了登上門樓的蝎子。

此時，蝎子帶了十幾個身手敏捷的“飛賊”攀上墻頭，牽制防守的莊丁，而其余部眾則聚集于堡門外，拼命地用巨木輪番撞擊大門。大門本就只是一道木門，在連番撞擊之下，遲早要被攻破。

“賊子！吃爺爺一刀！”羅天鵬暴喝一聲，朝著蝎子橫刀躍出。

蝎子自知若今日無功，他地位堪憂，因此急需一件大功勞，證明價值。羅天鵬的出現，正是時候。

“這老東西一直在呼喝指揮，必是對方部曲統領！”蝎子一眼看穿羅天鵬分量。

“給我宰了那老匹夫！”蝎子厲喝，命令幾個山賊上去圍攻。

羅天鵬年過半百，從不服老。“老匹夫”三字入耳，他愣了一瞬才知所指。

眼見幾名山賊撲來，他立時明白已被盯上。

“敢罵我老？便讓你見識老匹夫的厲害！”羅天鵬拖刀劃地，三步并作兩步，悍然迎上！

沖在最前的三名山賊未料他竟敢反沖，氣勢一滯，慌忙舉刀護身。

羅天鵬趁勢自下而上撩刀斜斬，勢若奔雷！

鐺！鐺！鐺！三聲脆響疊作一聲，一刀震開三刀！三名山賊只覺手腕虎口劇麻，踉蹌后退。

羅天鵬毫不停歇，雙手擎刀，自半空向三人斜劈而下！

血泉噴涌！一名山賊絕望格擋的手臂連帶頭顱滾落塵埃，另兩人胸腹開裂，臟腑迸流！

一刀殺三賊，羅天鵬須發浴血，血珠順著發梢滴落地面。

火光映照下，這血腥一幕令眾匪心膽俱裂，便是殺人如麻的蝎子，亦感深寒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