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英雄出少年4
- 光塵:晉世神俠錄
- 孤名釣魚
- 3499字
- 2024-03-18 21:29:09
眼看年關將近,趙士晟忙于在積仁莊整兵備武,囤積糧草,連著好幾日都未回府。一日忽接東嬴公傳召,匆匆自積仁莊返城,直趨州府。
此番會面在書房之內,東嬴公屏退左右,略作寒暄后便問道:“季昀賢弟,可知尚書郎江統此人?”
趙士晟恭謹搖頭:“士晟不知。”尚書郎此等品階的京官,他既夠不著接觸,也無從得知名號。
“此人曾上疏朝廷,進言徙戎之論。”東嬴公嘴角掠過一絲冷峭,“其中一句,字字如雷,深得孤心——”他聲音驀然拔高,帶著金石之音,“‘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他踱步至窗前,望著陰沉的天空,似見昔日烽煙:“劉猛!郝散!此二獠,皆匈奴酋首,彼等先后在并州舉旗作亂,屠戮我晉朝子民,震動一時!而今劉淵羽翼已豐,其勢更盛于猛、散二賊。若朝廷當年能有高遠之見,將此等狼子野心之胡狗盡數逐出中原,何至今日養癰成患,坐視其勢大難制!”
趙士晟早知東嬴公圖謀,自然不敢置喙,唯躬身附和:“殿下英明。古人云,亡羊補牢,未為遲也。待府庫充盈,兵甲齊備,殿下一紙鈞令,將士用命,必能一舉破敵。”
“然,眼下所缺,正是府庫充盈,兵甲齊備。”東嬴公目光灼灼看向趙士晟,“不知糧草籌措近況……”
“回殿下,目下已籌得五萬六千石,余下九萬余石,預計來年二月初,當可備齊。”
“善,然此事需再加緊。”東嬴公語鋒微頓,復又道,“季昀你乃自己人,孤便明言相告,州府決意于明年正月下旬,即行發兵,直搗匈奴!”
趙士晟當即祝道:“惟愿殿下旗開得勝,凱歌早奏!”
東嬴公續道:“你趙家與西河國胡商素有往來,然自今日起,須即斷絕貿易。”
“莫非殿下欲斷絕其必備貨貲?”
“且觀此卷。”東嬴公從紫檀木匣中取出一卷帛書,遞與趙士晟,眼神如刀:“此乃絕密,萬勿外泄。”
趙士晟展卷細讀,赫然竟是剿滅匈奴之方略!計有六策:
其一,遣使星夜赴洛陽,具表天子,力陳匈奴私囤軍械糧秣、陰結黨羽、蓄意不軌之狀,懇乞朝廷授以專斷之權,剿除此獠。另備重禮,密送權勢熏天的中書令孫秀府邸——務使奏表得以通過朝議。
其二,密遣死士潛入匈奴部族腹地,暗結對劉淵心懷怨望之舊貴與失勢之徒。餌以高官厚祿,金銀財帛,廣布諜網,既充耳目,亦為破城之內應。
其三,遣辯士,攜重金,深入呂梁、太行險峻。招誘嘯聚山林之悍匪巨寇,許以官爵金銀,且允劫掠所得盡歸其囊,驅之如群狼撲噬匈奴牧場、村落,焚掠滋擾其腹背。同時,州府官軍則假‘剿匪安民’之名,公然陳兵匈奴屬地,扼控要道,晝夜窺伺,阻絕其兵馬集結之途,以分其勢。
其四,斷絕漢匈鹽鐵糧秣互市!此乃斷其命脈。頒嚴令:凡漢人工匠私助匈奴者,查實立斬!鐵爐既熄,糧道斷絕,匈奴筋骨自衰。
其五,暗中煽風點火,挑撥胡漢仇隙。遇胡人作奸犯科,即大肆渲染,鼓動民怨,高倡‘華夷之辨’。任流言四起,致恐慌蔓延,唆使各地漢民群起驅趕散居匈奴人,使左國城疲于應對。
其六,北結草原雄主——鮮卑拓跋部。遣使攜錦緞、珍寶、精鐵兵器,遠赴其王庭,厚賂結盟,共御匈奴。不求其傾盡全力,但求能召之即來,為我所用。
“卿觀此六策如何?”東嬴公睨視趙士晟,意頗自得。
“實乃妙計!六策并舉,料匈奴人必手足無措,惶惶不可終日?”
東嬴公手撫腰間佩劍劍柄,躊躇滿志:“哈哈,正合孤意。此乃孤與鄭長史、周司馬反復推敲之策,意在疲敵耗敵。及至發兵,我軍挾天時地利人和,破賊易如反掌!”
恍惚間,趙士晟似見校場之上,新募之卒呼喝震天;工場之內,爐火熊熊,鍛鐵鑄兵;府庫之中,糧秣銅錢堆積如阜;萬事俱備,只待東嬴公一聲令下,大軍如洪流傾巢而出,定要將那匈奴余孽掃蕩殆盡,碾作齏粉!
“然則那劉淵倚仗鄴城為援,該當如何應對?”趙士晟認為,既然是廟算,那軍事之外,還需要考慮政局。
“勿憂,成都王轉眼便無暇他顧!”東嬴公壓低聲音,“洛陽密報,風聞趙王欲行一件驚天大事!”
“啊,莫非是……”趙士晟立時會意。
“噤聲——此事不可言,不可言。”東嬴公以指示意,“心知即可。總之,戰端在即,望季昀能為王事竭誠效力,他日論功行賞,孤定不負賢弟與趙家!”
趙士晟恭敬應諾,至此方明東嬴公今日召見之深意。
就在東嬴公磨刀霍霍之際,左國城卻沉浸在一片異樣的喜慶之中。張燈結彩,鼓樂喧天,匈奴貴族們的車馬幾欲將卜氏府邸前的長街壅塞。今日,乃是大都督劉淵之義子、折沖都尉劉曜,迎娶卜家小姐卜馨兒的大喜之日。
劉曜身著簇新匈奴盛裝,胸前佩戴象征勇武的狼牙,跨坐高頭大馬之上,英氣逼人。他臉上漾著得體的笑容,承納著四面八方涌來的祝賀。然那笑意,卻未達眼底深處。當卜家朱漆大門訇然中開,盛裝的新娘在伴娘簇擁下,以輕紗團扇半掩嬌顏,蓮步輕移而出時,劉曜的心尖如遭芒刺。
卜馨兒,他青梅竹馬的玩伴,容顏姣好,性情溫婉。他敬她,護她,甚或……亦存幾分喜歡。可那終究非他心底最深處、若烈火般灼燒的渴望。
他接過侍從遞上的厚重赍禮——成箱的毛皮、美玉、黃金,恭呈卜家長輩,繼而牽起馨兒溫軟卻微涼的手,引她登上華蓋婚車。
車輪轆轆,喧囂的鼓樂充塞耳際。劉曜立馬,目光卻不由自主飄向東北方。百十里外的興德莊。此刻,她……在做什么?為何不來?一股難言的酸楚與失落,似冰冷的泉水,瞬息淹沒了這滿城歡囂。
興德莊內,氣息凝滯。呼延盾踞坐堂上,面色沉凝,審視著眼前神思不屬、指捻衣角的女兒呼延宛倩。
“倩兒,”呼延盾聲沉若鐘,“抬頭。為父欲知,你心中究竟作何想?莫要閃爍其詞!”
呼延宛倩仰起清麗臉龐,強綻一個無所謂的笑容,聲調刻意輕揚:“爹爹此言何意?永明師兄與馨姐姐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今日大喜,我歡喜尚且不及,能有甚想法?”
呼延盾凝注女兒勉力的笑靨,喟然長嘆,嘆中揉雜著無奈與了然:“罷……罷。既你如此說,為父……亦無話可說。”他略頓,目光幽邃,“唯可惜……為父素以為,劉曜那孩子,當是我呼延盾最合心意的乘龍快婿。”
“爹!”呼延宛倩如被火灼,霍然起身,玉頰飛紅,眸中卻騰起薄怒與一絲難掩的慌亂,“您……您何出此言!永明師兄……他視我如妹!我素來、素來只視之如兄!您豈能……”她蓮足微頓,羞惱畢現。
呼延盾神色未改,目光愈加深邃,似已洞悉女兒倔強掩飾下的心事:“倩兒啊,你永明師兄……他志在鴻鵠。此番與卜家聯姻,非關兒女情長,實為穩固其權位。唯其如此,他日司馬騰屠刀臨頸,他方能號令群雄,率我匈奴人搏一線生機!兒女私情……羈不住他,亦非其當負之重。”
“爹!休再言!”呼延宛倩遽然截斷父親,聲線微顫,違心之語脫口:“我可不想嫁他!唯愿永明師兄與馨姐姐舉案齊眉,白首偕老!此二人,皆我至重之人!”她再難自持,轉身疾步向門外奔去,裙裾帶風,“我……尚不思嫁人!莫再提!”
目送女兒倉皇背影,呼延盾飽經風霜的臉上浮起一抹深長、了然的微笑,端起案上奶茶,輕啜一口,心道:“癡兒,口是心非。你的心思,為父焉能不知?可嘆這世道……唉,也罷。命里該有,終須有。佳婿……亦難逃此理。”他眼中精光閃爍,如老獵手般篤定。
婚后次日,劉曜吉服未除,便得到了各地斥候傳來的密報——并州府動靜不小,東嬴公的步步緊逼如懸顱之劍,已逼至眼前!
為應付如此危局,劉曜不得不拋卻春宵柔情,連發數道鐵令,針鋒相對:
其一,飛騎八百里急報洛陽!劾奏東嬴公司馬騰包藏禍心,倒行逆施,悍然斷絕互市,虐驅散居匈奴,蓄謀激起民變!乞朝廷速遣公正大臣按察,以匡視聽。
其二,剿除匪寇!揀選各部悍勇、忠貞之士,編成五百“狼騎兵”。人馬皆覆輕甲,配強弓硬弩并彎刀,巡弋屬地之內的山林隘口,凡遇潛入山賊盜匪,立斬無赦!以血償血!
其三,整軍備戰!傳命屬地之內凡年滿十六、未及五十之匈奴男丁,無分貴賤,皆執兵器!分發庫存皮甲、長矛、弓箭,在本村內操演軍陣,以備隨時集結!
其四,先發制人!派遣精銳,埋伏于離石與晉陽之間各條大小道路之旁,攔截來往使者,斷絕其內外交通,同時搜捕各處間諜,一律滅口!司馬騰欲窺我?我先令汝成瞽聵!
其五,暗度陳倉!密遣商隊,攜草原駿馬、皮毛、藥材,潛入司州平陽郡,與當地漢人豪族、商賈重開互市。重金延聘眾多漢人鐵匠、木匠、泥瓦匠北上,加固左國城及諸堡寨防御,日夜趕鑄兵甲。
其六,求援告急!遣心腹死士前往單于劉淵處,詳陳司馬騰惡行與迫眉戰禍,請成都王施壓并州,更懇父親劉淵脫身回鄉,以自身威望團結部眾。
六策齊施,疾若風雷!東嬴公六支毒矢未及盡發,劉曜之御盾與鋒矛已森然矗立。剎時,并州上空戰云密布,壓抑欲絕。晉陽與左國城間,已經展開了殊死決斗!
而此時的積仁莊內,卻是異樣的寧謐。秦毅斜倚望樓欄邊,把玩一柄精致銀質酒壺,不時享用案上陳列的各種精巧茶點,瞇眼看莊丁在郎悟厲叱下操演陣型。遠處牛羊散牧林野之間,平蕪草木蕭瑟,別有一番凄美。
他心知,此不過風暴前須臾之寧。一旦戰啟,或拼斗如虎狼,或奔走如犬馬,眼前這品酒觀武、悠游度日之景,皆將若夢幻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