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獨自佇立在無垠的荒原上。枯黃的野草在風中搖曳，刺目的色澤灼燒著我的視線。四面襲來的風裹挾著蕭瑟，熾烈的陽光如烙鐵般炙烤著我的臉龐。

我茫然地跋涉在荊棘叢生的小徑上。恍惚間，一縷縷熟悉的幽香縈繞鼻尖——長安玉樓的流逸，洛陽鸞臺的馥郁，金陵鳳閣的清雅，這些久違的氣息竟在此處交織纏綿。朦朧中，一個蒼老而堅定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那是我十年來最魂牽夢縈的嗓音。可任憑我如何凝神，始終聽不清話語的內容。

“我為何在此？該往何處去？“我不斷自問，卻尋不到答案。極目四望，這片荒原上除了我與叢生的荊棘，再無半點生機。

就在迷惘之際，前方突然閃現一團光芒。那光亮愈發刺目，迫使我緊閉雙眼。待光芒漸近，我才驚覺其中竟包裹著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恐懼瞬間攫住心臟，我想逃，雙腳卻如灌鉛般沉重，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牢牢禁錮……

“啊！“秦毅猛地睜開雙眼，一個激靈坐起身來。冷汗浸透了衣衫，胸膛劇烈起伏。窗外，一縷晨光正穿透窗欞。

“我這是在哪里？發生了什么事？我的劍呢？”秦毅覺得有點恐懼，對他來說，這是最少見的一種情緒，不過這位年輕劍客的恐懼也只在忽秒之間，畢竟他并非這塵世間的弱者。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欞，在木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反復觀察四周，秦毅確定自己是在客房之內，不禁自嘲地搖了搖頭，可隨即眼神一凜——

“我的劍呢？“

他騰身躍下床榻，恰在此時，房門“吱呀“一聲開啟。秦毅渾身肌肉瞬間繃緊，目光如電射向門口。

來人一襲月白錦袍，紫紋繡邊，頭戴玉冠，腰系博帶。胡髭短髯修剪得一絲不茍，面容清俊卻不失英武，儼然是個世家公子。可這人見到秦毅，卻是一副驚喜的表情：“都伯可算醒了！“

秦毅不動聲色地后退半步：“閣下何人？為何擅闖我房？“

“在下太原趙士晟，從洛陽路經此地。“貴公子竟恭敬地跪坐榻前，一口一個在下，十分謙卑，“都伯昏迷已一日有余，在下遂略盡綿力照料。“

“是嗎？我的劍呢？”

趙士晟朝門外輕喚：“安世叔，速將都伯的佩劍取來。“待門外應聲遠去，他轉頭看向秦毅，眼中閃過一絲深意：“都伯可想知曉這兩日發生之事？“

秦毅眉頭緊鎖，指節不自覺地叩擊床沿。他努力回想——最后的記憶停留在與將士們推杯換盞的場景，之后便是一片混沌。聽聞自己竟昏迷如此之久，他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還請趙兄明言。“

趙士晟沉聲道：“都伯可知那夜聚飲，酒中被人下了蒙藥？此藥無色無味，只要酒力催動，便即刻大醉以至昏睡不醒。“他抬手示意，被稱作安世叔的中年壯漢已捧著寶劍立在門邊。燭光下，可見這漢子虎口老繭層層，步伐沉穩有力，顯是習武之人。

“這……“秦毅接過佩劍的手指微微發顫，劍鞘冰涼的觸感讓他徹底清醒，“那是何人所為？”

“是牙將張隆。”

“張隆？此賊竟敢害我？“秦毅瞳孔驟縮，劍穗在他掌心勒出紅痕。

“那夜我等亦宿于此店。“趙士晟壓低聲音，“見都伯突然醉倒，便知其中有詐。當夜便囑咐安世叔埋伏于秦兄客房窗外，以護周全。果然夜半之時，牙將等三人圖謀將都伯沉尸汾水。幸得安世叔及時出手，趁三人不備，一舉擊破，救得都伯性命。”

“好個張隆狗賊！太大意了！“秦毅不禁猛然一掌拍在床沿上，卻又頹然一嘆：“那日他敬酒時，我便覺其神色有異，只恨礙于同僚情面……“

趙士晟輕撫腰間玉佩，溫言道：“都伯何必自責？這等笑里藏刀之輩，最難對付，正人君子，若不設防，必為其所欺。”

“唔，多謝趙公子與安世叔救命之恩！”秦毅得悉來龍去脈不由出了一身冷汗，這才想起道謝。

“秦都伯客氣了，其實，論救命之恩，是秦都伯先救我等。”趙士晟忽然起身，鄭重其事地行了個大禮：“前日在官道上，為圖安全，我的馬車就跟隨在官兵之后。結果還是遇上了山賊，我看得明白，若非都伯以一己之力退賊，我主仆三人恐早已命喪黃泉。此等大恩，怎可不報？“

“唉，幸好，幸好。”秦毅不禁感嘆命運無常，做好事還是有好報，“即使如此，某亦不敢忘公子之恩。”

趙士晟整了整衣冠，鄭重其事地拱手道：“雖未得見都伯手刃黑面狼的英姿，然觀足下氣度非凡，劍術超群，必是當世豪杰。今日能結識都伯，實在是...“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彩，“天意使然。“

秦毅擺擺手，謙遜道：“趙兄謬贊了。我不過是個粗通武藝的……“話未說完，他突然按住太陽穴，“還是有點暈，這蒙藥，屬實厲害。”

趙士晟關切道：“請過幾位醫者來為都伯診治，說都伯你通體雖被麻痹，但脈象平穩，體征無異狀，只是昏睡不醒而已。在下不敢帶足下病體顛沛，遂在此住下，等待都伯蘇醒，未料久睡至今。”

“是啊，有點奇怪。”秦毅眉頭緊鎖，突然想起要緊事，“糧隊如今何在？”

“張隆昨日一早已率隊離開，只怕此刻已到晉陽地界了。”

“砰！“秦毅一拳砸在墻上，“我早晚要宰了這廝！”

“都伯莫急，此間若去追趕，只怕正中奸人下懷。”趙士晟理解秦毅的憤怒，但怕他一時失了理智，遂好言安撫，“那廝必已編好說辭，就等著兄臺自投羅網。“

“唉，也是，反正不過是個小小卒長，不當也算了。”秦毅倒是想得開，“暫且先放過，報仇雪恨，來日方長。”

“對了，在下還未正式請教兄臺表字？“

秦毅整了整衣襟，鄭重抱拳道：“在下益州蜀郡秦毅，表字巨峰。既已不在軍中，公子喚我表字即可。“他略一遲疑，又補充道：“哦！恕我剛才頭腦昏沉，沒能記住足下名字，斗膽再請教一次。”

趙士晟微微一笑，回禮道：“太原趙士晟，行四，表字季昀。能與巨峰兄相識，實乃三生有幸。“

“莫非是商賈大家太原趙氏？”

“正是敝宗。”

秦毅走南闖北多年，見識頗廣，知道太原趙氏乃并州巨賈之家，其貨棧遍布中原諸州，馬匹、綢布、茶鹽、瓷器、珍玩、鐵器等等百貨無不涉及。然而向來行事謹慎不張揚，是故一般世人鮮知其顯赫之處。

“在下冒昧失禮之處，望公子海涵。”秦毅雖生性桀驁，但見趙士晟談吐不凡，舉止有度，也不由生出幾分敬意。

“哪里的話？秦兄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用客氣！”

“那也好，但請容我先告退一下。”話音未落秦毅人已閃至門外——這兩日昏睡積攢的內急，此刻竟如黃河決堤般來勢洶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