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個月又出了一事，莊泉興回到家就皺眉嘆氣，一家人見了不約而同問：出了啥事？

莊泉興有氣無力答：兔死狐悲。

你說什么？一家人齊盯住他急問。

莊泉興戰栗著告知——

我的同事華老漢，今天用梯子上樹修剪時，一不小心摔了下來，受了傷送進了醫院，我一想起心就寒，上梯子腳發軟發抖，我再也爬不上樹去修剪啦。

前車之鑒，你的確不能去干這事了，眾口一詞。

如今是修樹的黃金季節，再說這綠化養護是廠方承包給我倆，要到年底到期，還有一個多月，如果不把活干完干好就難結到這一年的賬，莊泉興一臉為難說。

怎么辦？一家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盯著莊小東。

莊小東再也不能縮，只得順水推舟說：爺爺，明天我幫你去修樹。

好！莊泉興眉開眼笑，他忙去搬出了燒開水用的廢樹廢料，拿出了一把鋸子囑咐，今天先練練兵，明天上陣才不會出洋相。莊小東在爺爺的指導下，練到半夜十二點鐘才上床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莊小東就跟著爺爺去上班，自行車來到小區門口，坐著一群人，原來是在等接送車的綠化工。他們年紀大的已有八十高齡，年紀輕的也已六十出頭，都是老年失地農民，還有一些稍帶殘疾的，如啞巴、聾人、跛腳，還有一些口角歪斜，五官不正的，簡直就是一批烏合之眾。

莊小東見了心中發寒，從頭冷到腳。爺爺停下車與大家打著招呼，莊小東也只得在不遠處停下。冷言冷語傳來：大學畢業跟著爺爺去當綠花工，窩囊，沒出息；這是大材小用，大炮打麻雀，埋沒；他一定是笨蛋，上大學時沒學到真才實學，只好去做苦工……冷嘲熱諷，挖苦。莊小東再也忍受不了，頓覺心臟好像出現了故障，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爺爺與人寒暄了幾句推著車走了過來，對莊小東說咱們走吧。出乎意料，莊小東卻皺眉嘆氣說：爺爺，我不去了。猶如當頭潑了盆冰水，爺爺全身震顫，接著語無倫次說：對，年輕人特別是大學生的面子大如天，比我們老年人的身體更重要，寧舍老年人的身體也不能失年輕人的面子，體力勞動是下等，讀了書就高貴，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今天咱爺孫倆一刀二斷，我上樹修剪，摔下來也不要你管。說罷他就氣呼呼地踏著車走了。

小東咯噔一震，思緒萬千，爺爺當綠化工供我讀大學，難能可貴，可我有了知識卻看不起綠化工，為了面子不肯助爺爺一臂之力，可惡可恨，這是忘本，再說爺爺萬一力不從心從樹上摔下來，我就成了千古罪人，就會成老鼠過街人人喊打，成為眾矢之的，我還有什么臉面走出去，傳出去，找工作時還有哪一個單位肯要我這個不孝之孫……莊小東簡直不敢再想下去，他馬上精神煥發，喊：爺爺等等我。踏起車子飛奔追趕。

莊小東一進廠內就被美麗的綠化景觀所吸引，綠化帶清雅絕圾，雖已入了冬，有常綠樹及新播種的黑麥草及冬天的各種花草，卻還是綠樹婆娑，鳥語花香，草坪青青；小喬木、綠籬樹種紛呈，顏色多樣、濃淡相宜、分布合理、長勢喜人，經過獨具匠心精益求精，精雕細鏤的修剪后，形態各異，造型優美，自然逼真，曲盡其妙，巧奪天工，妙不可言，美不勝收；各種鬼斧神工的花木盆景千姿百態，千奇百怪，風姿綽約，妙趣橫生，惟妙惟肖，氣象萬千，各領風騷，目不暇接……

工廠也園林化，一個靈巧別致，精妙絕倫，風景如畫的觀賞生態園。莊小東看呆了。爺爺還領著他進了花房，雖已立冬花房內卻溫暖如春，花紅柳綠，蒼翠欲滴，飄來淡淡的清香，有觀葉植物、觀花植物、觀果植物、觀賞草、觀賞樹、觀賞竹、芳香花卉、艷麗花卉、奇花異草……琳瑯滿目，美不勝收，仿佛走進了植物園。爺爺解釋：這些主要用于裝點辦公室，接待室，會議室，食堂，車間等室內，時常更換，還可以讓主人根據自己的愛好任意挑選，讓人們永遠保持一種新鮮感，享受大自然的美。莊小東暗想，原來綠化工也需要技術，爺爺也有安身立命的本領，是一個修剪的能工巧匠，同時是一個能管百樹，能養百花的園藝工，還是一個盆景技師，他瞅著貌不驚人，老態龍鐘的爺爺，好像見風長，越長越高……

二人在廠內兜了一圈，工人也來上班了，見到莊泉興都禮貌地喊：莊師傅早！莊師傅好！

莊小東唏噓不已說：爺爺，你真受人尊敬。

爺爺興致勃勃地說：綠化搞得好，給大家創造了一個溫馨舒適的勞動環境，給人們美和愉悅的享受，人們一走進廠就覺得舒服，心曠神怡，熱情奔放，喜氣洋洋，勞動勁頭更高，就會受人尊敬。反之就會遭人罵。

莊小東暗想，職業無貴賤，只要干好，一樣會受人尊敬。

莊小東上高樹，莊泉興在下面指揮著他修剪，廠長走了來，在旁看了好一會，莊小東修好一棵走下來時，廠長高興地問：莊師傅，你找來了接班人啦？

莊泉興忙介紹：他是我孫子。

廠長真情告白：你們二位老人年紀大了，力不從心，容易出事故，這是實際問題，因此廠中決定不再與你們續簽2009年的承包合同，可憑你們二位老人的綠化技藝及對工作極端負責，吃苦耐勞，一絲不茍的精神，廠中實在舍不得讓你們走。現在的年輕人都不愿干這苦活臟活重活，干露天作業，難找到合適的人選，再說交給陌生人管理廠中也不放心，怎么辦？我愁腸九轉，讓孫輩來頂替接班，老的傳幫帶干些力所能及的輕活，這辦法好，這樣吧，2009年的承包合同就由小的來續簽，老的作指導。解除了我廠的后顧之憂。

莊泉興忙解釋：孫子大學畢業后在家待業，他只是臨時幫忙來修幾天樹，不想長期干。

廠長對莊小東說：小伙子，待什么業啊，你就干脆跟爺爺當綠化工。教師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綠化工就是人類心境的工程師，綠化得好，就給了人一種舒坦、意氣風發的好心境……再說，如今社會上稍微好一點的職業都有人搶，綠化工雖是苦了些，可沒有人搶，是鐵飯碗。別看小小的綠化工，學問可大著呢，就拿這廠來說罷，這一百多種植物的名稱及生長特性，管理方法，病蟲害防治，肥水管理，就是一個知識寶庫。大自然中充滿了奧妙與神奇，小小一株花草就像濃密的小宇宙，永遠讓我們去探索發掘，別看似簡單，要管好使之美麗，的確是個大學問。別看小小的綠化工，技術也要過硬，這修剪就像一個高級木工，手藝精湛修剪才會美。憑你的大學文化，再把你爺爺十幾年日積月累形成的一手綠化技藝學到手，從基層干起，一定大有作為……

莊小東聽得胸中像爬進了一條蟲，心中癢癢的。在爺爺的指導下，修了一上午樹，見到一棵棵樹修剪后更加美麗，這是他的勞動成果，他心中比吃了蜜還甜。

中午食堂吃飯時，工人們也鼓勵莊小東跟爺爺當綠化工，就像給他上了生動的一課又一課。他聽著聲聲入耳。

一天爬上爬下修樹后，莊小東覺著腰酸背痛，腳腫脹，手發麻，下班后一吃過晚飯他連腳也顧不上洗就上床休息。說也怪，平常總要翻來覆去折騰好一會才能睡著，今天出乎尋常，上床就進入了夢鄉。一覺醒來天已大明，爺爺已在喊他吃早飯。他忙起身，一個懶腰一個哈欠后卻覺得渾身輕松，腦子清醒，精力充沛。他想，讀書讀得多了，一天到晚頭暈腦脹，還要失眠，不容易恢復，體力勞動后卻易恢復，腦力勞動只有與體力勞動相結合才會身體健康。一發不可收，莊小東天天跟著爺爺上下班。

下雨天，小東與爺爺一起在室內綠化，在花房管理，做盆景，也學到了很多技能，莊小東充分認識到，大學生當綠化工不是大材小用，不是大炮打麻雀，而是大有可為。半個月來他已漸漸適應了露天作業，也漸漸愛上了綠化這行業。他增添了當綠化工的信心和勇氣。可莊小東突地想起一人一事，他的心突地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