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農村還有早結婚早生子早得利的風俗,二年后李鋼與莊彩云結了婚。婚后夫妻恩愛,家庭和睦,并生了兒子莊小東,一家人更沉浸在歡樂幸福之中。喜事接著來,兒子莊小東十五歲那年,莊彩云所在村拆遷了,她家的老屋置換到了三套安居房,還補貼到一筆錢,把三套房都裝飾得富麗堂皇。莊彩云進廠里當了倉庫保管員,父母還只有五十多歲,在家閑不住,應聘一個當了綠化工,一個當了清潔工,丈夫還繼續留在鎮辦廠工作,一家四人都賺工資,生活幸福無比。
事不從人愿,莊小東正讀高中時,李鋼卻意外病了,查出來竟是惡病,接下來四處奔波為他治病,三年來家中的積蓄全花光還借了債,可還沒留住,他撒手人寰。因病致貧,接下來的日子就艱難困苦,莊小東考取了大學,只能由爺爺奶奶供他上大學,莊小東大學畢業時正是全球金融危機,考公務員沒通過,趕應聘屢屢落空,只得在家待業。同時莊彩云單位也不景氣,她也下崗了,再找工作卻難。
當當當,吃晚飯時,六十六歲的莊泉興用筷敲著碗,全家人一愣,齊抬頭望著他。他怒目而視已四十四歲的女兒莊彩云,及已二十三歲的孫子莊小東,沒好氣地說:臉色陰沉,心事重重,食欲不振,像童養媳,好像我們老的在處你們,
成何體統?
六十五歲的張秀珍忙勸女兒及孫子:不要惹人惱,快吃飯。
火上加油,莊彩云擱下碗筷痛苦不堪說:倒行逆施,我們小的在家清閑,你們老的卻去工作,這飯我吃得下嗎?
莊小東也放下碗筷,皺眉嘆氣說:爺爺,奶奶,你們早就說等我大學畢業后就回家養老,如今孫兒大學畢業了卻還要老的養,我就像一條活魚在油鍋中煎……
一家人全不吃飯,飯桌上可怕的寂靜。一會后,莊泉興靈機一動,一拍大腿,眉開眼笑說:我有了好辦法。
快說——三人齊催促。
莊泉興賣關子:你們吃了晚飯我再講。
就像沖鋒號,齊狼吞虎咽吃完飯,吃好后坐到了沙發上,莊泉興娓娓道來:
一九六四年,我二十三歲,與張秀珍相愛,可家中只有五十平方米的房子,我與十九歲的弟弟同住一室,母親及妹妹同住在一個小房間中,其余是廚房及吃飯地方,父親在城市當清潔工,星期天回家時,妹妹只得借住到別家去,家中根本沒法另辟出房間。當時農村窮,生產隊一個勞動日只有三角多錢,連溫飽也解決不了,父親工資低,只能補貼家用,要想造屋子異想天開。沒有房子怎樣結婚?總不能趕弟弟走吧。張秀珍父母死活不同意,我也有自知之明,二人見了面只會落淚。幸虧當時有一個政策,凡職工退休及病退,可以安排子女接班,父親想盡一切辦法,提前辦了病退。父母根據當時家中的特殊情況,決定讓弟弟放棄家中的房子去接班,房產歸我一人所有。正中下懷,我們兄弟二人都高興得跳了起來。是頂替玉成其美……
如今清潔工及綠化工普遍老齡化,青黃不接,缺人手,有些老的退了還沒有人接替,彩云,你母親那組還缺二個清潔工,你可跟你母親去當清潔工,綠化更是缺人手,小東就跟我去做綠化工。這不就兩全其美了嗎?
出其不意,莊彩云與莊小東聽后卻不謀而合發出沖天大笑。
笑什么?二老齊問。
莊彩云排炮似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那時叔叔接班進城當清潔工,跳出農門交好運當上了正式工人,那是多少中國農民及其子女的夢想啊,機會千載難逢,農民夢寐以求;再說那時的清潔工是有保障的國家職工,是事業單位,工資高福利好,是往高處走;今非昔比,如今是市場經濟,應聘制,人人都想找好工作,吃安穩飯,綠化工及清潔工是綠化公司與清潔公司及一些單位雇用的外包工及臨時工,沒有假日,不交金,沒有保障,工資低,也算不上正當職業,加上又臟又苦又累,頂炎日,遭風吹雨淋,只適合老年失地農民及沒文化的農民工干,要我們與你們一起干,這是要我們往低處流,貽笑大方……
莊小東直擊:綠化工是賣苦力,農民的翻版,這是連文盲都能干的事,要我跟你去干,我這大學不是白上了嗎?人們要說我是白癡,傻子,我不能自塌臺,再說也說不過去嘔心瀝血,吃大苦耐大勞賺錢供我上大學的你們二位老人,這也是刮了你們的臉面。
三代人針尖對麥芒各不相讓,莊泉興據理力爭:建設衛生城市,生態城市,少不了清潔工與綠化工,沒有人肯干的苦活臟活才不會下崗,不會失業,就顯得更可貴,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船,這才叫鐵飯碗,再說總比閑在家里強。
張秀珍也附和:試想沒有環衛工人及綠化工人,城市將會變得怎樣?這是重要崗位。
莊彩云繼續辯解:爸,媽,你們不是常嘮叨要我找一個合適的對象嗎?當了清潔工見人矮三分,低層次,讓人看不起,叫我如何再婚?難道讓我一直守寡或者嫁一個“癩蛤蟆”嗎?再說小東去當了綠化工及有一個清潔工的母親,叫小東怎有臉面去談情說愛,去追人家好姑娘?怎樣把女朋友領回家?
這倒也是實際問題,老夫妻倆知難而退。莊泉興乘機約法三章:你們不愿干也可以,從明天起決不能皺眉嘆氣,要把飯頓頓吃飽吃好,養精蓄銳,反正我們老的有體力勞動這鐵飯碗,由我們頂著,你們就安心在家待業……
莊彩云與莊小東不響了。
國際金融危機蔓延,就業更嚴峻,莊彩云與莊小東嘴上不說,臉色卻更加陰沉,常咂嘴。二位老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