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節
- 第13章 結語
- 第12章 《哥倫布后裔》中的閾限空間
- 第11章 《保留區布魯斯》:身份話語的復雜譜系
- 第10章 《哥倫布之冠》:歷史的誤區與盲點
- 第9章 《血色冬天》中的斷裂敘事
- 第8章 西爾科—厄德里齊之爭
第1章 導論
《美國印第安文學與現代性研究》以民族性與現代性之間的張力為題,在美學與政治的節點上梳理美國印第安文學的歷史行程、思想脈絡、批評方法論變化和重大問題,圍繞20世紀60年代以來印第安文學批評中民族主義與世界主義的核心論戰,在跨民族視閾下審理印第安文學批評中的民族主義和現代性問題,通過分析主要作家和批評家的文化背景、思想體系和代表性著作,對印第安文學創作和批評做出評價,以期把握其總體發展態勢。
民族性與現代性之間的張力是美國印第安文學研究的一個永恒話題。于20世紀60年代、以身份政治和主權訴求為宗旨的土著民族主義和以文化雜糅、跨民族政治為基調的世界主義構成了美國印第安文學創作與批評的兩大主潮,也使得印第安文學批評中關于美學與政治之關系的討論充滿歧義和紛爭。隨著印第安文學創作的成熟,批評界需要從美學范疇、文學典律、學術成規、知識體系和學科結構等方面對其進行歸類和評估,但在知識化、學科化和機構化過程中,印第安文學批評也面臨傳統學科內部諸多的知識誤區。圍繞印第安文學的性質與功用而展開的派系紛爭貫穿于學術評判和知識建構的整個過程,構成了持久的張力。這種張力源于美學與政治(自治、主權、土地、身份、教育等問題)的歷史糾纏。在過去半個多世紀里,圍繞印第安文學批評而展開的論戰無一例外地都與民族主義政治有關,從最深刻的意義上反映了部落民族性與現代性的矛盾,制約著該領域的走向。一方面,身份政治肩負著民族主義的使命,另一方面,在以文化雜糅為基調的當代社會,民族主義面臨前所未有的窘困。徘徊于民族主義與世界主義之間的印第安文學批評積重難返、步履維艱,面臨重大抉擇。因此,把印第安文學批評放在跨民族的視域中來考察并認真梳理其中的主要問題,對把握該領域的走向至關重要。本書緊扣民族主義與世界主義之關系這一主線,將宏觀考察與個案研究相結合,勾勒印第安文學發展的基本面貌。
美國印第安文學中的民族主義有著復雜的歷史背景。20世紀60年代后期的土著文藝復興是真正意義上的民族主義復興。異軍突起的印第安文學開辟了一個嶄新的研究領域,伴隨著美國社會的發展、學術思潮的更迭和土著文學創作的成熟,印第安文學批評大體上經歷了20世紀六七十年代“萌生期”、80年代“成熟期”、90年代“繁榮期”和新世紀“融合期”四個階段,批評的視角從“民族主義”到“世界主義”的“跨民族”轉向,批評范式也經歷了人類學、身份政治、土著女性主義、土著主義、社區主義、主權論、分離主義、融合主義的更迭。60年代末、70年代初,多元文化政治和土著文學創作的繁榮為印第安文學批評的發展奠定了基礎(Velie 1970),學界致力于探討印第安文學的學科化問題(Thornton 1978;Jaimes 1987)。早期的批評家大多采用人種學和人類學方法,把土著文本視為“人類學文獻”(Larson 1978),探索“印第安意識”(Deloira 1974)。80年代,印第安文學批評趨于成熟,出現了系統的文學史論著(Larson 1982;Lincoln 1985),著眼于“土著民族文學批評”的宏觀理論架構(Ortiz 1981)和“泛民族主義價值觀”的整合(Lincoln 1985),對民族主義的內涵進行全方位探索(Deloria 1983,1984,1985;Deloria and Lytle 1984;Clifford 1988)。同時,學界關注西方文學批評的概念、方法和理論與土著文學的兼容性問題,探索“獨立自主的土著批評模式”(Jaimes 1987)以及印第安文學與文學典律之間的關系(Krupat 1989)。對土著女性傳統的挖掘(Allen 1986;Pearlman 1989)也是這一時期的亮點。
20世紀90年代,印第安文學批評進入鼎盛期,無論在批評實踐還是理論探索方面都可圈可點,其中,以民族主義政治為取向的研究最為引人矚目。90年代土著批評界的兩大核心論戰——西爾科-厄德里齊之爭和沃里亞-克魯帕特之爭——成為土著學界民族主義與世界主義派系化之爭的縮影(Castillo 1991;Velie 1992)。一方面,以克魯帕特為代表的世界主義尋求一種大文化的“族裔批評”(Krupat 1992,1994,1996),摒棄本質主義(Parker 1996),強調“混雜性”(Owens 1992,1998;Vizenor 1994,1999)、“跨學科文學批評方法論”(Morrison 1997)。另一方面,民族主義批評以全新的姿態占據了學術制高點,探索“新殖民主義語境”下的批評策略(Cook-Lynn 1991,1996,1997),強調“文化傳承”(Warrior 1994)、“口述傳統”(Blaeser 1996)、“社區主義”(Weaver 1999)、“部落主權”(Womack 1999)和“文學分離主義”(Churchill)等。
2000年以后的印第安文學批評更加注重與國際學術界的對話(Cheyfitz 2005)、批評視角的互補性、文化融合以及民族主義與世界主義的交匯(Krupat 2012)。一方面,學界延續著以民族建構為己任的“抵抗文學”傳統(Ortiz 2001),倡導植根于土著社區的民族主義批評范式(Weaver,Womack and Warrior 2006),另一方面,“后土著主義”、“后民族主義”和“跨民族主義”政治開始大行其道(Pulitano 2003),主張兼顧民族性和現代性的“跨民族政治批評”(Huhndorf 2009),在民族主義與世界主義的節點上重新思考印第安文學批評的性質、地位和功用(Kidwell 2001;Kidwell and Velie 2005;Adamson 2001;Dreese 2002)。
國內的美國印第安文學研究始于上世紀90年代(郭洋生1995、王家湘1996、石堅1999),但真正的印第安文學批評則肇始于美國文學史著。1995年至2005年間出版的文學史(張子清1995;楊仁敬1999;劉海平、王守仁2000;童明2002;常耀信2003;董衡巽2003;何木英、杜平2004)開啟了印第安文學批評的先河。文化身份被廣泛認為是印第安文學批評最重要的概念,成為90年代以來的主流范式,從不同語境和層面對身份問題闡釋一直是研究的熱點,如“典儀文學”(張沖1998)、“族裔傾向性”(鄒惠玲2005)、“印第安文學發展的內外因素”(胡鐵生、孫萍2005)、“后殖民語境”(王建平2005,鄒惠玲2008)、“土著女性傳統”(劉玉2008)、“雜糅策略”(陳靚2011)等。近幾年,學者開始關注民族主義、社群意識、文化主權、民族文化遺產問題,如“民族意識和文化自覺”(曾令富2007)、“道德批評”(陳許2004)、“印第安女作家的生態情懷”(劉玉2009)、維茲諾的混血理論(朱偉杰2003;方紅2006)、“民族融合主義”(劉克東2009,2011)等。這些研究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印第安文學批評的議題。不過,總體上看,學界仍集中于個案研究,對于印第安文學批評的總體狀況少有論及,更少觸及民族主義問題及其影響。因此,從跨民族的視野梳理和總結印第安文學和文學批評的進程,對于把脈印第安文學創作和批評的走向至關重要。
雖然20世紀60年代的“土著文藝復興”使得土著美國文學獲得了國際上的承認,也締造了一大批土著文學的文人和批評家,但在土著美國文學研究領域內部,政治批評尚未得到足夠的關注。在20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初,形式主義、傳記和族裔文學批評方法占據了土著美國文學批評的主導地位。近幾年,情況有所改觀,以政治為取向的研究引人注目,對土著美國文學文本的性質、功用和價值進行重新界定和評價。當然,在這些新的研究視點中,分歧也是存在的。一些批評家把當代土著創作視為一種以民族建構為己任的“抵抗文學”;還有人把所謂的“世界主義”視為向主流文化價值觀的屈膝投降;有人在其中發現了獨特的美國人聲音,還有人則在土著文學中看到真正的“世界”文學的曙光,更有人看到了土著文學為全球土著主權運動吹響了號角。這些充滿矛盾的文學評價有著更為深刻的歷史成因。雖然20世紀80年代至今土著美國文學創作和批評進入鼎盛期,取得了前所未有、令人矚目的成就,但早期土著美國文藝復興時期所探討的民族性與現代性的論題仍然延續至今,為當下的土著文學研究奠定了基礎。
20世紀八九十年代,美國印第安文學批評領域發生了巨大變化,無視這些變化,任何對印第安文學的歷史性評價都將是錯誤的。無論從質量上還是在數量上,這一時期土著美國文學研究批評和理論方面都是可圈可點的。在這一階段,出版了許多重要的學術著作,如阿諾德·克魯帕特(Arnold Krupat)的《邊緣的聲音》(Voice in the Margin,1989)和羅伯特·A·沃里亞(Robert Allen Warrior)的《部落的秘密》(Tribal Secrets,1994),以及隨后猶如雨后春筍般的一系列具有突破性的學術研究:伊麗莎白·庫克琳(Elizabeth Cook-Lynn)的《為什么我無法讀懂華萊士·斯特格納》(Why I Can’t Read Wallace Stegner,1996)、杰西·韋弗(Jace Weaver,1999)的《部落人民的生存》(That the People Might Live,1997)等。在當今土著美國文學批評中,無論是從方法、理論還是問題領域方面,這一遺產的影響幾乎無處不在。
學界對這一時期所取得的成就是有共識的。艾瑞克·謝菲茨(Eric Cheyfitz)在《1945年以來的美國印第安文學哥倫比亞指南》中就認為20世紀80年代末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因為它標志著土著文學批評開始從“族裔—形式”批評的悠久傳統中走出來,進入新的時期:
在20世紀80年代以前,美國印第安文學領域的主流模式是“族裔-形式”(ethnographic formal)批評模式,強調狹隘的文化語境下土著文本的美學或形式要素,忽略或否認美國印第安文學生產的社會、政治和歷史語境。
雖然20世紀80年代以后出現了批評多樣化的趨勢,但在印第安文學研究領域究竟哪一種批評模式取代“族裔—形式”成為主流模式,學界并沒有共識,形成了一種學術真空地帶。因此,謝菲茨主張采取“后殖民批評方法”,“把美國印第安文學放在其社會、政治和歷史語境之下”。除此之外,還有許多批評的視角和方法豐富了當代印第安文學批評。如,沃里亞倡導正確認識土著美國學術傳統并給予準確評價;克雷格·沃瑪特(Craig Womack)主張肯定具體的部落文學傳統并將之發揚光大;杰西·沃里亞則呼吁學界關注土著文學創作中的“社區主義”(communitism);克魯帕特和庫克琳則呼吁忠實于土著創作的世界主義。在這領域,正在呈現出百花齊放的圖景。
不過,在這個令人眼花繚亂的學術領域,仍舊可以窺見若干有著顯著特征的趨向,其中最明顯的就是民族主義的政治承諾。無論這種政治承諾采取何種形式,如忠誠于某種特別的政治主張(如民族主義、部落主權或后民族主義),抑或是信奉某種特別的政治批評范式(如族裔批評、后殖民主義)等,20世紀80年代以后的印第安文學批評和理論都無可爭辯地關注文學文本中的權力、主權、再現、土地問題以及印第安文學的實踐、生產、流通和接收的社會學探索。也就是說,在過去的二三十年里,美國印第安文學批評呈現出明確的政治轉向,提出新的問題,探索新的路徑,采用新的視角和方法來重新研究以往的問題,包括一些基本的美學問題,如什么是土著美國文學?土著美國文學的功用是什么?為什么要關注土著美國文學?這些涉及文學的性質、功用和價值評判的問題之所以被重新提出,與近年來印第安文學批評中關于民族主義、世界主義和部落主權等一些重大問題的討論密切相關。這些重要的對話取代了此前的“族裔—形式”批評模式,重新審視文學批評的規范、程序和范疇,如經典的確定和形成、文本與文學傳統之關系的辨析、批評對象的界定以及文化理論的使用和濫用問題。這些對話還確立了研究和批評的新的格局和關注點——論證部落文學傳統、重新挖掘歷史、重申反殖民民族主義以及后民族主義文化和美學的探索等。不過,在這個過程中,印第安文學本身也被重新定義。在這個政治轉向中,印第安文學的性質、功用和價值的評估發生了移位。圍繞印第安文學概念的變化說明,印第安文學變得更具有政治性,但也更加不可預料;更加貼近部落傳統,但同時也更具有世界性;更加受大眾歡迎,但同時也更遠離傳統。本書中的案例分析和研究不過是這些豐富多彩的變化中最有代表性的,但作者希望通過這些案例能夠舉一反三,引發關于土著文學政治轉向之后該領域內部一些關鍵性問題的思考,提供新的啟示和思路,通過考察過去半個世紀以來有重大影響的一系列文本和問題,探討美國印第安文學創作和批評的走向。
值得注意的是,近幾年土著文學界出現了一種較為強勢的傳統與現代的合流。例如,艾倫·威利(Alan Velie)指出,20世紀90年代土著文學創作中中產階級主人公的出現引人注目,它表明了一種新的文學趣味的轉移;阿諾德·克魯帕特倡導當代土著美國小說中新的所謂“后土著主義”(postnativist)傾向,強調“后現實主義”文學技巧、“后民族主義”政治和“跨民族主義”(transnationalist)策略;伊麗莎白·庫克琳則對新土著文學中的世界主義思想傾向中的新殖民主義意識提出了批評;羅伯特·D·帕克(Robert Dale Parker)主張以非本質主義立場研究印第安文學。杰西·韋弗則認為當代印第安文學創作的主要特征是以土著社區為中心的“社區主義”;克雷格·沃馬克則以克里克部落文學傳統為例,論證了土著美國文學創作于批評中“部落主權”(tribal sovereignty)和“文學分離主義”(literary separatism)的重要性。以上這些批評視角彰顯了當代土著美國文學創作和批評領域的多元化,也表明該領域正在走向成熟。
本書強調關于當代土著美國文學的性質、功用和價值問題的討論的重要性及其在文學評價中的中心地位。本書所選取的部分關于印第安文學中民族性、現代性和政治性的反思性著述是作者認為最為重要的案例,來印證本書的一個核心論點,即至關重要的政治轉向是當今美國印第安文學研究最為核心的內容。除此之外,本書的一個基本動因是:第一,展現圍繞民族主義、世界主義和部落主權的論爭可以擴展到這場爭論的范圍之外的問題,并在很大程度上左右政治與美學之關系的討論。第二,本書意在開拓一個文化對話的空間,呈現印第安文學研究領域內部與外部的視角之間的對話。毫無疑問,來自土著文化外部的視角和方法會受到質疑,但本書的一個意圖是引入這些問題,因為這些問題和現象恰恰說明了印第安文學研究與日俱增的自信和活力。第三,本書力求展現,在政治、文化和美學層面能夠相互兼容的理論上可靠、政治上站得住的民族主義和世界主義思想體系。實踐證明,這些批評試驗和論爭對發展和推進印第安文學和文學批評是大有裨益的。
本書以美國印第安文學批評中民族主義與世界主義之間的派系之爭為線索,考察20世紀中葉以來有重大影響的印第安批評家及其代表性著述,在傳統與現代性的張力中把握印第安文學批評的歷史演變,通過總體研究與批評家個案研究的有機結合,呈現美國印第安文學批評的基本面貌,主要的問題領域涉及身份政治、部落主權、土著社區、民族性、世界主義、文學典律、美學范疇、印第安文學的性質與功用及其知識化、學科化和機構化等重大議題。本書著重闡述的是:如何在跨民族視閾下把握民族性與現代性的張力,在民族主義與世界主義的交匯中理清印第安文學批評的派系紛爭。全書共分11章,第一章和第二章為宏觀考察,圍繞民族性與世界性之爭,切入印第安文學創作和批評的重大理論問題。第三章至第十一章為個案研究,針對主要作家和批評家的代表性著作和重要議題展開討論。
第一章“美國印第安文學批評:問題與方法”對20世紀六七十年代土著文藝創作的繁榮和文學批評的興起進行發生學考察,聚焦政治與美學之關系的闡述及其對土著批評界所產生的重要影響,陳述美國印第安人研究作為一個獨立的研究領域的主要問題、爭議、歷史、方法論特征以及學術界的整體現狀。
第二章“美國印第安文學批評中的民族主義”討論印第安文學中民族主義批評的文化背景、理論特征、文體形態并對問題領域進行梳理,從印第安文學的性質和功用界定民族主義批評的價值取向。二者在民族性與現代性問題上的分歧則開啟了土著學界的派系紛爭。
第三章“美國印第安文學的性質與功用”圍繞土著批評家克魯帕特與沃里亞在美國印第安文學的性質與功用問題上展開的曠日持久的爭論,探討羅伯特的民族性與現代性之間的張力。從部落演化的歷史和知識與權力關系的視角審視印第安文學批評中的派系化問題,考察土著文學批評中身份話語的窘困、傳統與現代性的張力、民族主義與世界主義的矛盾抉擇。自治、主權與部落傳統有著相輔相依的關系,這種關系的演變是印第安人現代化進程的重要標志,也是維系部落文化獨立性和整一性的主要依托。土著社會對自治、主權與傳統的維護不僅步履維艱,而且充滿了矛盾。
第四章“美國印第安文學的后殖民語境問題”討論后殖民研究方法與美國印第安文學批評的兼容性問題,涉及的問題包括后殖民性、國際學術界的后殖民批評話語、土著性、民族性、土著自治、文化主權等相關問題。本章從當代美國印第安女作家路易絲·厄德里齊的小說《痕跡》(Tracks,1988)入手,結合美國《道斯法案》出臺的歷史背景以及法案給印第安人民生活所造成的影響,考察后殖民語境下和歷史敘述中被邊緣化的族裔——土著美國人——的歷史境況,指出對厄德里齊所代表的當代印第安作家來說,他們是沒有歷史的群體,從文學進入歷史就成為他們抵抗邊緣化的一個重要形式。
第五章“《愛藥》中的回歸主題”探討路易絲·厄德里齊的小說《愛藥》(Love Medicine,1984)中不同的文化傳統對部落的印第安人產生的影響,小說所呈現的兩個世界和兩種價值觀之間的沖突與張力,探討齊佩瓦傳統文化和神話的非歷史性與社會現實中的現代性之間的張力。
第六章“《死者年鑒》中的拜物教話語”通過對L。M。西爾科(Leslie Marmon Silko,1991)的小說《死者年鑒》(Almanac of the Dead,1991)中拜物教話語的研究,指出多元文化語境下土著部落物質文化身份的復雜性:闡明拜物教已經從原始宗教蛻變為殖民沖突史的物質集散地,隱含著作者對歷史遺失問題的關切、對物中被刪除的歷史記憶的關切和對商品拜物教學說的再思考。拜物教話語是一個具有多重意義的復合體。拜物教是傳統文化的載體和表征,與土著物質文化、儀式、典禮、拜祭物、原始宗教相聯系。拜祭物,作為土著物質文化的表現形態,特別是作為文明沖突的見證和殖民經歷的符碼,還記載著殖民歷史、民族矛盾和文化沖突。當代美國印第安文化中普遍存在的物崇拜還反映了印第安群體對傳統文化的憂慮和對殖民歷史的反思。
第七章“西爾科-厄德里齊之爭”圍繞厄德里齊與西爾科關于小說創作中的歷史感、后現代性、土著文化口述傳統、社群經歷和種族歷史等問題展開的爭論,討論當代印第安作家在處理歷史題材上如何面對美國歷史中的排他性問題?!拔鳡柨啤虻吕稞R之爭”由西爾科對厄德里齊1986年的長篇小說《甜菜皇后》一書的批評引發,針對厄德里齊本人的形式美學和敘事語言以及該作品的政治議題的缺失,這場爭論觸及了當代土著美國文學創作中美學與政治之關系的重大問題。
第八章“《血色冬天》中的斷裂敘事”分析詹姆斯·韋爾奇(James Welch)的長篇小說《血色冬天》(Winter in the Blood,1986)中的回歸主題,指出主人公回歸黑腳族部落的行為體現了一種積極的和現實的態度,對于恢復其與部落和土地的關系具有重要意義。本章首先把韋爾奇的小說置于現代部落身份的理論探索背景之下,這是因為《血色冬天》中所反映的身份問題已經遠遠超出了個體與部落社區的范圍,而成為一種政治策略。美國印第安學者們通常求助于后現代關于經驗的理論,挑戰關于土著身份的狹隘定義,擴展土著文化的發展潛力,以期提供一個土著人在現代社會中復雜的文化碰撞語境下的生存范式。這種普遍的對部落傳統身份建構的懷疑引起了土著學者們的極大不安,也觸及了一系列令人困惑的理論問題。土著學者們在運用后現代理論來解放自身的同時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后現代批評家們在解構部落經歷和文化傳統的同時,也顛覆和瓦解了部落經歷本身的合法性。在身份問題上,隨著“差異”概念的解構,身份被連根拔起,土著人民能夠用來保護自身的武器已所剩無幾,留給他們的只剩下一片“再現的廢墟”,因為他們最終無法解釋部落經歷何以不同于主流文化或工業化的經歷和文化。在這種理論背景下,重讀韋爾奇的小說具有特殊意義。
第九章“《哥倫布之冠》:歷史的誤區與盲點”以路易絲·厄德里齊和邁克·多雷斯(Michael Doris)的小說《哥倫布之冠》(The Crown of Columbus,1999)為題,聚焦美洲殖民史的起點,透視哥倫布的美洲之行,解構殖民主義的歷史遺產。在哥倫布的歷史遺產遍布美洲公共生活每個角落的今天,殖民烙印不是鎖定在歷史的缺席之中,而是在殖民者與被殖民者角色交替變化、社會關系錯綜復雜和文化多元化飄忽不定的后現代社會。因此,哥倫布就成了一個懸掛在美洲社會中巨大的后殖民符碼,如何破譯這個符碼也是解讀美國土著文化在美國歷史中缺席的真正切入點。本章圍繞評論界對《哥倫布之冠》的爭論,指出在后殖民語境下,種族生存、文化傳統的延續、故事與歷史的承載關系。文化交織與變通是印第安人種族生存的必然邏輯和土著文學無法回避的主題,同時也對族裔作為本質化范疇做了重新定義。
第十章“《保留區布魯斯》:身份話語的復雜譜系”:謝爾曼·亞力克西(Sherman Alexie)的長篇小說《保留區布魯斯》(Reservation Blues,1995)聚焦當代美國社會中多種文化力量對印第安部落的沖擊和影響以及如何在當代社會維系部落凝聚力的問題。作者直面印第安保留區中死亡、酗酒、貧困、暴力、教育水平低下等社會問題,反映了處于傳統與現代、民族性與世界性之間的矛盾境況。本章指出,由于社會狀況和歷史境遇的復雜性,圍繞印第安文學作品的評價已經超出了文學范圍,不僅涉及作者個人的政治和道德立場,還涉及美國印第安文學創作的題材、寫作策略、文化身份、政治立意以及未來發展趨勢等問題。圍繞該書的評價以及由此引出的關于土著文學、政治和文化身份、土著性等問題的爭論以及亞力克西本人對這些批評的回應,構成了關于新印第安小說走向的新一輪論爭。本章對美國印第安文學的派系化傾向做一歷史性回顧,考察亞力克西對民族性、現代性和民族主義的重新定位。
第十一章“《哥倫布后裔》中的閾限空間”從杰拉德·維思諾(Gerald Vizenor)的長篇小說《哥倫布后裔》(The Heirs of Columbus,1991)中的話語傳統和歷史語境入手,探討小說敘事的閾限空間、政治策略、價值取向和現實意義。維思諾以諧戲調侃的方式重寫哥倫布的故事,將哥倫布的身份、血緣和敘事傳統置于多元文化的閾限空間,通過文化譜系學的構想,呈現哥倫布文本傳統的混雜性,質詢傳統歷史話語中的兩元思維定勢。敘事穿梭于小說、傳記、歷史、神話、幻想、航海日記、地理雜志、地方志、人物志等多種文類之間,呈現了眾聲喧嘩的歷史圖景,挖掘哥倫布遺產所具有的種種可能性,為思考美洲的殖民關系開啟了新的思路。
隨著印第安文學批評的聲譽、影響和范圍的擴大,對該領域一些基本問題的研究,如典律、傳統、文化邊際性、現代性、民族性等,正在經歷著策略的變化和視點的轉移。20世紀70年代以來那種單一、僵化的政治模式已經讓位于多樣化、多維度的研究,更加注重民族主義與世界主義的交匯,更加注重歷史與現實的互補性,也更加注重服務于土著社區的現實利益。這種連接歷史、立足于現實并著眼于未來的思路預示著一種新的研究視野,將更加有利于美國印第安文學批評的健康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