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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河(1)
一
四人來到河邊時,剛才一直默默跟在后頭的藥鋪家的音次郎君從衣兜里掏出老大一只柿子,說道:
“誰在河里呆的時間最長,就把這個給他。”
聽到這話的其他三人并沒有特別意外。藥鋪家的音次郎君不愛說話,是個有點怪里怪氣的少年。他會時不時開口說一些叫人摸不著頭腦的話,跟當時大家討論的主題全不相干,這是他的怪癖。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了那個彩頭上。
這是個形狀好看的柿子,撕開薄薄一層有光澤的皮,必會露出多汁的橙黃色果肉。大家管這種柿子叫做“百文柿”,是這一帶生長的柿子中最大最好吃的品種。音次郎家開闊的院子里種著好多孩子們喜歡的果樹:柿子樹、桔子樹、石榴樹……而音次郎君雖然是個怪里怪氣的少年,但朋友們到他家玩時,總是可以得到這些水果。
這彩頭無可挑剔,但這條河呢?秋天接近尾聲,已沒有水流。不過這條河因為比較窄,紅土的河床被沖刷得很深,河水清澈冷冽,頗有深度。夏天的時候大家常過來鳧水,對水深有大致了解,大概到肚臍眼。
三人互相看了一看,用眼神商量了下該什么辦,很快用眼神得出結論:下水!森醫院家的德一君說干就干,開始解褲帶,就像平時玩什么有趣的惡作劇時一樣,臉上放光。吹牛大王兵太郎君穿的是和服,他先把書包解下,將衣服下擺撩起,脫下短褲。久助君也不甘落后,脫下褲子,扔在黃綠交雜的草叢上。
脫掉褲子后,下半身輕盈得不自在,赤腳能感覺到風的涼意。
德一君打頭陣,蹭著河邊的草叢滑下河。腳一入水,水便漫過了膝蓋。
“好涼!”
冷氣從腳底往身體里鉆,使三人不由自主地叫出聲來。
他們不僅僅想得到那只柿子,還覺得這會兒提著衣服下擺涉到水里很好玩。然后三個人不待留在岸上看熱鬧的音次郎君提醒,便走到了河中央。不出所料,水漸漸漫上身體,停在久助君的肚臍眼下一厘米處。
三人相對而立,重新打量自己的肚臍眼,或觀察其他人的肚臍眼,為自己這些人的怪樣子吃吃地笑。但一開口說話,牙齒就咯嗒咯嗒打架,力氣好像都集中到了后背,動一下就覺得冷得更厲害。
大家沉默了一會兒。日暮時分,不知哪里傳來寂寥的哞哞牛叫。于是,德一君的表情變得嚴肅,開始緩緩向河岸挪動。為了不弄濕還沒有濕的衣服,他挪得很慢。久助君和兵太郎君對視了一眼,再也笑不出來。
久助君發現,就剩兩個人后,這游戲開始變得很傻氣。雖然還能再堅持一會兒,他還是將勝利讓給了兵太郎君,像德一君那樣,緩緩走向岸邊,攀著草上岸了。
當踏上草叢站起來時,他感覺到腳底已冷得發麻。便馬上用手絹把下半身擦干,穿上短褲和外褲。因為身體在打顫,穿褲子的時候一個踉蹌,他撞到了也在穿褲子的德一君。
兵太郎君仍然站在河當中。雖然勝利早已歸他,不需要再強忍著。他大概是想向人炫耀一下自己的拿手好戲。這正是牛皮大王兵太郎君犯傻的地方——久助君看著他,這樣想道。兵太郎君做出滿不在乎的樣子,面向南方站著。
輸掉比賽的兩人便想捉弄其他人,在岸上喊:
“堅持住,堅持啊,阿兵!”
為他加起油來。音次郎君不知什么意思,也附和了起來。
“我們把柿子吃掉吧。”
德一君淘氣地瞇著眼睛輕輕說道。“這樣兵太郎君多可憐”和“這樣多好玩”兩種心態在久助君的心里一齊冒出來。逗兵太郎君生氣是件很有趣的事,大家從以往的經驗中知道得很清楚。
河里的兵太郎君聽到后,大叫起來:“太滑頭了!”
而那幾個早已動手。快點,快點!
德一君飛快地從音太郎君手里搶過柿子,咬了一口。果然,鮮美的橙黃色果肉露了出來。久助君從德一君手里接過來,在德一君咬過的對側大啃一口,然后將剩下的還給音次郎君。音次郎君也咬了一口,顯然他也參加到這場惡作劇里來。
兵太郎君明白再喊也無濟于事。他像剛才兩人一樣,慢慢地靠近河岸,然后抓住岸邊的草。他抓著草,卻不動,像在想事情似的。
這邊三人面面相覷。淘氣的表情在三人臉上停留了一會兒,退了下去。誰也沒有說話。
兵太郎君那發白的臉皺了起來,然后像肚子痛一樣,弓起了腰。
“怎么了,阿兵?”
德一君怯怯地問。
“快上來吧。”
久助君也跟著說。
但是,兵太郎君仍然單手揪著草,一動不動。臉上就像用粉筆涂過一樣,一片煞白,看在久助君的眼里顯得十分可憐。久助君想:壞了!
三人過去,抓住兵太郎君冰涼的手,把他往上拉。兵太郎君像瀕死的人一樣無力地任三人擺弄。上岸后,他仍哭喪著臉木立在那里,三人只得給他收拾。德一君和久助君貢獻出自己的手絹,兩人各自為兵太郎擦一只腳。音次郎君撿起草叢上的短褲拿過來。兵太郎君從頭到尾隨大家擺布。連帽子都給他戴好了。
兵太郎明明已經穿戴整齊,卻不邁步。他不時皺眉屈腹、弓腰蜷身,好似感到疼痛。
其他三人面面相覷,這可怎么辦?但兵太郎君是不是真的身體出問題了,三人還是半信半疑。
因為兵太郎以前就很會裝死、裝肚子痛。足球飛過來打中兵太郎君的頭部,他便踉蹌幾步,不管三七二十一咣當往地上一倒,作出一幅被打中要害、一命嗚呼的樣子,那演技幾可亂真。久助君還沒有見識過人被足球砸死的場面,但他覺得,如果真有這種事,必定如兵太郎君演的那樣死去。有多少次大家被兵太郎君的演技騙倒,但下一次兵太郎君裝死倒地,還會覺得這次他會不會真的死了。然后,估摸著大伙兒開始提心吊膽的火候,死了的兵太郎會發出“咦呀”一聲怪叫復活回來。
所以,三人想,今天他會不會也玩這一手呢?會不會因為彩頭被搶走而生氣,所以今天的表演格外賣力、格外長久呢?
但是,他的臉色確實比往常蒼白,并且與足球砸到不同,下腹部確實長時間泡在涼水里。生病的可能性是真的有。
那么,我們幾個都將腹部在涼水里泡過,會不會出現同樣的情況?久助君又開始擔心起自己的肚子來。想到這里,他仿佛覺得肚臍下方在陣陣作痛。
“好吧,我背你。”
德一君蹲下,后背沖著兵太郎君。兵太郎君有氣無力地趴了上去。
音次郎君拿著德一君的書包,久助君拿著兵太郎君腳上掉下來的臟木屐。忙亂中百文柿掉到地上,沾滿了沙子,久助君把那吃了一半的柿子撲地一聲踢到了河里。然后三人就出發了。
二
第二天早上,久助君去羊圈喂山羊。他用手抓起濕漉漉的草時,想起昨天發生在河邊的事來。兵太郎君怎么樣了?憂慮一下子沉重地壓上他的心頭。
很快他又將這事甩到了腦后。但是,憂慮雖然忘記,這沉重感卻留在心上,隱隱綽綽地使他不快活。
到了七點半,他像往常一樣從家里出來。走到筆直通往學校后門的小徑時,他看到藥鋪家的音次郎君像是在想些閑事,一路走一路揚起手臂拍著手。
久助君想跟他分擔心事,免得獨自痛苦,便跑了過去。但音次郎君看上去對昨天的事全然不放在心上。久助君覺得自己是白操心了,松了口氣。原來什么事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