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

雨下得沒完沒了，像是老天爺?shù)南茨_水潑了個底朝天。

潘家園西北角的露天攤位區(qū)，積水里漂著幾片爛菜葉，映著昏黃的路燈光，泛起一層油汪汪的漣漪。

蘇小竹蹲在小馬扎上，活像只被淋濕的麻雀，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屏幕上“餓了么“的紅包彈窗都快被他戳爛了，最后還是悻悻退了出去，余額不足，連最便宜的黃燜雞米飯都點不起。

“這鬼天氣，連鬼都不出來逛街，何況是人呢？“他嘟囔著，把衣領往上拽了拽。

斜對面的攤主劉云波倒是優(yōu)哉游哉，捧著個保溫杯，哼著荒腔走板的《探清水河》，時不時呲溜喝上一口，熱氣混著茉莉花茶的香味飄過來，勾得蘇小竹肚子里的饞蟲直叫喚。

“劉爺，您這心態(tài)可真夠好的，“蘇小竹忍不住開口，“咱這都守了三天了，開張了嗎？我瞅著那邊賣烤冷面的大姐都比咱們生意好，至少人家還能聞個味兒。“

劉云波不緊不慢地又呲溜一口茶，瞇著眼笑：“小蘇啊，你這就不懂了。古玩這行當，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急什么？你看你這毛躁樣兒，跟那猴兒似的，能成什么大事？再說了，你那堆'國寶'，要是能賣出去一件，那才是見了鬼呢。“

“吃三年？再這么下去，我怕是熬不過這個秋天就得喝西北風了。“蘇小竹翻了個白眼，拿起攤上最像樣的一件“乾隆粉彩瓶“（其實是去年燒的），“您瞅瞅，這畫工，這釉色，放故宮里都不寒磣，怎么就沒人識貨呢？“

“拉倒吧你！“劉云波噗嗤笑出聲，“還乾隆粉彩？上次你說那是光緒仿乾隆，上上次說是民國仿光緒，今兒個直接升級成正品了？明天是不是該說這是乾隆爺親手燒的了？“

蘇小竹臉不紅心不跳：“古玩行的故事，能叫騙嗎？那叫文化附加值！再說了，萬一哪個冤大頭真信了呢？“

雨漸漸大了起來，砸在遮陽棚上噼里啪啦響。市場里越發(fā)冷清，各個攤主都開始收拾東西準備撤了。蘇小竹嘆了口氣，認命地開始把那堆“國寶“往破紙箱里拾掇。

就在這時，市場盡頭晃晃悠悠走來個人影。

那人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老頭衫，下身是條大褲衩，踩著一雙人字拖，在雨地里啪嗒啪嗒地響。渾身酒氣隔著十米開外都能聞見，活像是剛從酒缸里撈出來的醉蝦。最顯眼的是他懷里緊緊摟著個布包，仿佛里頭裝著什么稀世珍寶。

蘇小竹眼睛一亮，但又迅速黯淡下去。這打扮，這模樣，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買得起他“國寶“的主顧，倒像是個來避雨的。

沒成想，那醉老頭徑直朝著他的攤位走來，一路歪歪扭扭，差點一腳踩進旁邊攤位的大水坑里。

“小哥，“老頭打了個響亮的酒嗝，噴出一股二鍋頭混合著花生米的味道，“你這...呃...收寶貝不？“

蘇小竹心里一咯噔。得，不是主顧，是個來賣東西的。他下意識地擺手：“老爺子，雨大，您早點回家歇著吧，我這就收攤了。再說了，我這小本生意，收不起什么寶貝。“

老頭卻不依不饒，一屁股坐在攤前的小馬扎上，那馬扎立刻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聲。他神秘兮兮地湊近了些，渾濁的眼睛直勾勾盯著蘇小竹：“小兄弟，你我有緣啊！今日老夫就給你一場造化！“

說著，他小心翼翼地把懷里的布包放在攤位上，一層層揭開。那陣仗，讓蘇小竹忍不住好奇地瞟了一眼。

布里包著的，是個碗。準確地說，是個油漬麻花、邊緣還磕了個缺口的破碗。那碗灰撲撲的，釉色渾濁，碗底還沾著點疑似辣椒醬的殘留物。

劉云波在對面擠眉弄眼，用口型無聲地說：“碰瓷的！小心！“

蘇小竹會意，干笑兩聲：“老爺子，這飯碗您還是自個兒留著用吧。我看它盛炸醬面挺合適的。“

“胡說！“老頭突然抬高嗓門，嚇了蘇小竹一跳，“你這后生好不識貨！這分明是個寶貝！你看這釉色，這天青，這走泥紋！這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宋代鈞窯！“

蘇小竹樂了。這詞兒怎么這么耳熟？這不就是他平時忽悠人時用的那套說辭嗎？他強忍著笑：“老爺子，您沒喝多吧？這明明就是個吃飯的碗，鈞窯？鈞窯長這樣，故宮博物院都得關(guān)門大吉了。“

“閉嘴！“老頭不耐煩地打斷他，一把抓住蘇小竹的手腕。那手勁大得驚人，根本不像個醉醺醺的老人。“此乃'窯變無雙盞'，是當年宋徽宗夢里所得，傳世僅此一件！今日與你有緣，便宜賣了！“

蘇小竹嚇了一跳，試圖掙脫，卻發(fā)現(xiàn)對方的手像鐵鉗一樣紋絲不動。“老爺子，您這是要強買強賣啊？信不信我報警？“

老頭卻不理他，另一只手從褲兜里摸出張皺巴巴的紙，啪地拍在攤位上：“看！這是鑒定證書！“

蘇小竹低頭一看，差點笑出聲。那所謂的“鑒定證書“，居然是張兒童玩具鈔票，背面還印著“兒童銀行“四個大字。

劉云波憋著笑，撐著傘溜達過來：“老爺子，您這證書...挺別致啊？哪個專家給您開的？“

“閉嘴！“老頭瞪了劉云波一眼，又轉(zhuǎn)向蘇小竹，“一口價，五百！錯過今天，后悔一輩子！“

蘇小竹簡直無語問蒼天。今天這是走了什么霉運，遇到這么個活寶。“五毛我都不要！您老快回家吧，這雨越來越大了。“

誰知那老頭突然變了臉色，把碗硬往蘇小竹懷里塞：“今天這碗，賣也得賣，不賣也得賣！拿好了！“

蘇小竹嚇得往后一躲，那碗眼看就要掉地上摔個粉碎。說時遲那時快，老頭腳下一勾，手腕一抖，那碗居然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芈湓诹藬偽簧希B轉(zhuǎn)了三圈才停住，碗底的辣椒醬都沒甩出來。

這一手把蘇小竹和劉云波都看呆了。

“五百！“老頭伸出手，語氣不容拒絕。

蘇小竹哭喪著臉：“老爺子，我真沒五百...您看我這生意...“

“三百！不能再少了！“老頭一副“虧大了“的表情。

“我最多...最多有五十吃飯錢...“蘇小竹試圖做最后掙扎。

“成交！“老頭一把搶過蘇小竹剛從兜里掏出來的五十塊錢，速度快得驚人，“銀貨兩訖！這寶貝是你的了！“

說完，他站起身，把那張“兒童銀行“的鈔票塞進蘇小竹手里：“附贈鑒定證書一張！記住，這碗的秘密，就在碗底！莫要輕易示人！“

然后，不等蘇小竹反應，老頭啪嗒啪嗒踩著人字拖，晃晃悠悠地消失在雨幕中，那腳步輕快得簡直能踩出水花來。

蘇小竹和劉云波面面相覷，一時沒反應過來。

“這...這就被強賣了？“蘇小竹看著攤上那個油乎乎的破碗，哭笑不得，“五十塊錢買了個吃飯的碗？還是破的？“

劉云波摸著下巴，若有所思：“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我在這行混了三十年，頭回見著這么賣'古董'的。那老頭什么來路？最后那手功夫，不簡單啊。“

他拿起那個碗，對著燈光仔細看了看，又掂量了幾下，搖搖頭：“看不出來什么名堂，就是個普通的破碗。小蘇啊，你這五十塊錢怕是打水漂嘍！“

蘇小竹沒好氣地把碗塞進包里：“就當破財消災了！這雨越來越大了，趕緊收攤吧！“

兩人各自收拾好東西，鎖好攤位，道別后朝著不同的方向離開。

蘇小竹蹬著他的破三輪，在雨中艱難前行。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fā)，順著臉頰流進脖領子里。他忍不住又想起那個奇怪的老頭，那雙渾濁卻偶爾閃過一絲精光的眼睛，還有那句“這碗的秘密，就在碗底“。

回到租住的胡同小平房，蘇小竹把那個破碗隨手扔在桌上，準備泡碗方便面充饑。水燒開的工夫，他鬼使神差地又拿起那個碗看了看。

碗底的辣椒醬已經(jīng)干了，結(jié)成深褐色的硬塊。他拿起小刀，小心翼翼地刮掉那些污漬。

污漬下面，似乎有些若隱若現(xiàn)的刻痕。蘇小竹心里一動，拿起碗走到燈下仔細察看。

碗底似乎有一小塊區(qū)域的釉色比周圍略淺，他用手指摸了摸，感覺那一塊的質(zhì)地似乎也有些不同...

就在這時，燒水壺突然尖叫起來，嚇了他一跳。他放下碗，轉(zhuǎn)身去泡面，心里卻像被貓抓似的癢癢。

那個老頭的話，一直在耳邊回響：“這碗的秘密，就在碗底...“

他三兩口扒完泡面，也顧不上刷碗，又拿起那個破碗仔細端詳起來。窗外的雨聲漸漸小了，胡同里傳來幾聲狗叫，更襯得屋里靜悄悄的。

蘇小竹的心跳不知不覺加快了。他拿起一把小錘子，對著碗底那塊顏色略淺的區(qū)域，猶豫了一下，輕輕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