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節。

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剛歇，空氣里還彌漫著土腥和水汽混雜的涼意。我叫林辰，剛送完最后一單外賣，電瓶車的電量告急，在昏黃路燈拉扯出的長長光影里，慢吞吞地往租住的老小區蹬。

手機屏幕忽然閃爍了兩下，信號格瞬間跌空，又猛地跳回滿格。幾乎同時，一股沒來由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激得我汗毛倒豎。我猛地捏緊剎車，輪胎摩擦濕漉漉的地面，發出細微的呲啦聲。

四下無人，只有路燈投下一個個模糊的光暈，遠處樓房的輪廓在雨后薄霧里顯得有些扭曲。

就在車筐里，多了一樣東西。

一個巴掌大小的黑色冊子，安靜地躺在那里，材質非皮非紙，觸手冰涼滑膩，像是某種冷血動物的皮膚。封面正中，是一個浮雕般的、結構繁復扭曲的暗金色符號，多看兩眼，竟覺得那符號在微微蠕動，視線都被它吸進去，腦子一陣發暈。

沒有署名，沒有地址，就像是憑空出現。

我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冰涼的封皮，猛地縮回，仿佛被什么東西蜇了一下。猶豫幾秒，我還是把它撿了起來，塞進油膩的外賣服口袋。媽的，什么鬼東西。

回到逼仄的出租屋，泡面的熱氣暫時驅散了那點不安。我掏出那本黑色冊子，扔在桌上。臺燈的光線落在上面，那暗金色的符號似乎流轉著更詭異的光澤。

深吸一口氣，我翻開了第一頁。

觸手的瞬間，那冰涼感更甚，甚至透過指尖往骨頭里鉆。扉頁上，是用一種暗紅色的、類似干涸血跡的顏料書寫的幾行字，筆畫扭曲，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瘋狂感：

【規則怪談管理員臨時手冊】

【持有者：林辰】

【權限：臨時（見習）】

我的名字……它怎么會知道？

一股寒意徹底攫住了我，比冊子本身的冰涼更刺骨。我強壓下心頭翻涌的驚悸，繼續往下看。

【歡迎入職，管理員。請嚴格遵守以下規則，它們的優先級高于你的生命。】

【規則一：不要相信任何人的眼睛，包括你自己。（你的視覺是第一個背叛你的器官）】

【規則二：午夜十二點整至零點零一分，你聽到的所有聲音都是謊言，絕對不要回應，不要相信，包括哭聲、求救聲、以及……我的提示音。（捂住耳朵是徒勞的，但可以嘗試咀嚼鋁箔紙）】

【規則三：如果你的鄰居在凌晨三點敲門，聲稱借鹽或者求助，切勿開門。請確保你的窗簾完全閉合，無論你聽到窗外有什么動靜，不要看。第二天你會收到一包鹽，放在門口，立即用打火機燒掉。】

【規則四：你飼養的那只黑貓，注意它瞳孔的變化。當它的雙瞳變成完整的圓形（而非貓通常的豎瞳），立刻將其關進貼有鋁箔的密封箱，至少六小時。期間無論它發出何種聲音，忽略。】

……

一條條規則觸目驚心，細節具體到令人頭皮發炸。它甚至知道我有只黑貓！黑炭是我撿來的流浪貓，除了我，沒人知道它的存在。

字里行間透出的冰冷和詭異，讓我手心里的冷汗幾乎浸濕冊子。這絕不是什么拙劣的惡作劇。

咕——

我養的黑貓“黑炭”跳上桌子，蹭著我的手背，它的豎瞳在燈光下收縮成一條細線。

就在這時，我手腕上那塊撿來的、原本走時精準的舊電子表，指針突然瘋狂地逆時針旋轉起來，發出輕微的咔噠聲。臺燈的燈光開始明滅不定，頻率快得讓人心慌。

一種難以形容的、被無數雙眼睛死死盯住的毛骨悚然感，從四面八方涌來，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嚨。

我猛地抬頭看向墻上的掛鐘。

時針與分針，即將在羅馬數字“XII”處重合。

午夜十二點，要到了！

幾乎在掛鐘那沉重的機括發出“咔”一聲輕響，預示子夜降臨的瞬間，我就地一滾，狼狽地撲向桌上的那卷燒烤用的鋁箔紙。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一下下撞擊著耳膜，幾乎要跳出來。手指因為莫名的恐懼而顫抖得不聽使喚，撕扯鋁箔時發出刺耳的“嘶啦”聲，在這突然陷入死寂的房間里顯得異常清晰。

掛鐘的秒針，終于顫巍巍地，精準地壓在了十二點的刻度上。

“咚——”

鐘聲沉悶，卻像是直接敲在我的顱骨里，震得腦仁發麻。

來了！

“……嗬……嗬……”

一種極度壓抑的、仿佛破風箱竭力抽動的喘息聲，緊貼著我的后頸響起，冰冷的氣流吹拂我的汗毛。我甚至能聞到一股類似鐵銹和腐爛混合的氣味。

鋁箔紙塞進嘴里的口感令人作嘔，冰冷的金屬味混著殘留的油腥瞬間彌漫開。但我顧不上，幾乎是憑借著本能，用后槽牙拼命地咀嚼。

咔嚓…咔嚓嚓…

刺耳的摩擦聲包裹住我的聽覺神經，像一層脆弱的屏障。

“林辰……開門……救救我……”

是隔壁老王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絕望的痛苦，捶打著我的房門。“外面……外面有東西……求你了！開開門啊！”

我的身體僵住，冷汗瞬間浸透后背。老王平時對我不錯……

咔嚓…咔嚓嚓…我更加用力地咀嚼，鋁箔紙邊緣刮破了口腔內壁，一股血腥味混了進來。

“喵——！”

黑炭發出一聲凄厲到變形的尖叫，全身的毛炸起，不是對著門，而是對著我身后的窗戶！它琥珀色的豎瞳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

幾乎同時，另一個聲音插入，是我暗戀了許久的女同事小婉！她哭得梨花帶雨，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林辰……你在里面嗎？外面好黑……我好怕……有個黑影一直跟著我……讓我進去好不好？就一會兒……”

她的聲音那么真實，每一個顫抖的尾音都敲打在我心上。

信任？規則二要我相信什么？這他媽怎么相信？！

咀嚼！繼續咀嚼！把一切聲音都嚼碎！

鋁箔紙的噪音幾乎要刺穿我的耳膜。

“……錯了……都錯了……”一個冰冷、毫無起伏的聲音突然切入，像是指甲刮擦玻璃，直接鉆進我的腦子，“……手冊……規則三……是錯的……鹽……不能燒……開門……驗證……”

我的動作猛地一頓。

這個聲音……帶著一種詭異的、不容置疑的權威感，甚至有點像電子合成音。是手冊提到的“提示音”？

它說……規則三是錯的？

巨大的混亂和懷疑瞬間吞噬了我。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

不能信！規則二說了不能信！包括提示音！

我再次瘋狂地咀嚼，試圖用噪音填滿所有思考空隙。

窗外的哀求聲和哭泣聲開始變調，扭曲，夾雜進一種非人的、像是無數昆蟲窸窣爬行的嘈雜低語，越來越響，試圖壓過鋁箔紙的聲音。它們開始撞擊窗戶和房門，發出“砰砰”、“砰砰”的悶響，整個老舊的出租屋似乎都在搖晃。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心臟，越收越緊。但我死死記住那兩條規則——視覺，聽覺，都是叛徒！不能信！不能回應！

某一刻，所有的聲音驟然拔高，變成一種能撕裂靈魂的尖嘯，然后——

唰！

一切歸于死寂。

絕對的、真空般的寂靜。

掛鐘的秒針，指向了零點零一分。

我癱軟在地，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嘴里滿是鋁箔的碎屑和血腥味。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滴進眼睛里，一陣刺痛。

剛才……那是什么？

我顫抖著抬起手，試圖抹掉臉上的汗水和可能存在的淚水。

動作僵在半空。

我的指尖，在臺燈微弱的光線下，看到了一抹極其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暗紅色痕跡。像是干涸的血漬，又像是那種冊子上的顏料。

它不在墻上，不在鋁箔紙上。

就在我的指尖。

規則一：不要相信任何人的眼睛，包括你自己。

一股遠比剛才所有驚悚體驗更徹骨的寒意，猛地攫住了我。

我連自己看到的，都不能相信了嗎？

“叮。”

一聲輕響，不是來自外界，而是直接出現在我的腦海里。

眼前，視網膜上，幾行冰冷的藍色文字突兀地浮現，如同故障的投影：

【規則二驗證通過。】

【認知偏差風險：高。】

【管理員權限臨時激活（剩余71:59:59）】

【個人狀態錄入：生命體征平穩，精神閾值：危險（76%），污染度：輕微（0.1%）】

【請注意，管理員林辰，你的時間，可能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