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塵劫：龍吟雪殤·第一章云深不知處

九重天界與凡塵交界的云霧山脈，常年籠罩在縹緲的霧氣中。這里的云霧非比尋常，乃是天界靈氣與凡間濁氣交匯而成，尋常人進入其中，不過三五步便會迷失方向。山腳下的村民世代相傳著警告：切勿深入云霧，那深處藏著吃人的精怪和永恒的迷途。

若濡雪背著竹簍，赤腳踩在濕潤的青石上。晨露浸濕了她破舊的裙擺，她卻渾然不覺，只專心尋找石縫間可能生長的草藥。今天是她十七歲生辰，她想采些好藥材去鎮(zhèn)上換點銅錢，給病弱的母親扯塊新布做衣裳。

“雪丫頭，莫往深處去啊！”山腳下，張老漢撐著柴刀喊道。

濡雪回頭嫣然一笑：“張叔放心，我識得路！”

她確實識得路。自幼失怙，家境貧寒，濡雪七歲便上山采藥補貼家用，十年來早已摸透了這云霧山的外圍路徑。哪處巖縫藏著止血的紫珠草，哪棵樹下長著清熱的銀線蓮，哪面崖上生著珍貴的石斛，她都了然于心。

今日她想要找的，是長在深谷懸崖上的一株赤靈芝。三月前她偶然發(fā)現(xiàn)時，那靈芝還未完全成熟，她便細心用雜草遮掩，只待今日來采。據(jù)說這種赤靈芝能賣到十兩銀子，夠她與母親半年用度。

越往深處走，霧氣越發(fā)濃重。濡雪緊了緊衣襟，從簍中取出麻繩，熟練地系在腰間，另一端綁在粗壯的樹干上。采藥人的女兒，自有幾分膽識和準備。

懸崖陡峭，石壁濕滑。濡雪小心翼翼地下探，目光緊鎖那株在巖縫中泛著暗紅光澤的靈芝。還差一點，只差一點就能夠到。

突然，一陣異香襲來，濃霧毫無征兆地翻滾涌動，瞬間將整個山谷吞沒。濡雪心中一驚，急忙想要攀回崖頂，卻發(fā)現(xiàn)腰間麻繩不知何時已被磨斷。她被困在懸崖中間，上下不得。

更可怕的是，那霧氣似乎有生命般纏繞著她，鉆入她的口鼻，讓她頭暈目眩。濡雪拼命抓住巖縫，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她不能死在這里，母親還在家中等她回去。

“救命！”她終于忍不住呼救，聲音在濃霧中顯得微弱而空洞。

就在她力竭即將松手墜崖之際，一道白光破開濃霧，穩(wěn)穩(wěn)托住了她下墜的身軀。濡雪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清冷的松香氣息驅散了那詭異的迷霧，讓她恍惚的神智清明了幾分。

她睜開眼，對上一雙深如寒潭的眸子。

那男子白衣勝雪，墨發(fā)如瀑，僅用一根素白玉簪松松挽著。他的面容俊美得不似凡人，肌膚仿佛透著瑩光，眉宇間凝著千年寒霜般的清冷。最奇特的是，他周身似有微光流轉，將濃霧隔絕在三尺之外。

“凡人為何闖入禁地？”他聲音清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濡雪怔怔不能言，只覺得心口怦然，如擂戰(zhàn)鼓。她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人，甚至從未想象過世間存在這樣超凡脫俗的人物。

見她只是呆望自己，男子微微蹙眉，抱著她輕盈落地。濡雪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不在懸崖處，而是到了一處平緩的山坡。濃霧在這里淡去許多，陽光透過云層灑落，給周遭景物鍍上一層金邊。

“我、我來采藥...”濡雪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慌忙從他懷中掙脫，臉頰緋紅，“多謝公子相救。”

男子目光掃過她背簍中散落的藥材，最后落在她因采藥而破損流血的手指上：“此處非你該來之地，速速歸去。”

他的語氣平淡無波，卻讓濡雪無端感到一陣寒意。她低頭稱是，正要告辭，卻忽然想起什么，急道：“公子可否稍等片刻？我的靈芝還在崖上...”

話未說完，男子指尖微動，那株赤靈芝已然出現(xiàn)在他手中：“可是此物？”

濡雪驚訝地睜大眼，下意識點頭。

“拿去吧。”他將靈芝遞給她，轉身欲走。

“公子且慢！”濡雪不知哪來的勇氣叫住他，“還未請教恩公尊姓大名，來日若有機會，必當報答救命之恩。”

男子回身，眸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不必。速離此地，今日之事，勿與人言。”

說罷，不待濡雪回應，他袖袍輕拂，一陣清風掠過。濡雪只覺得困意襲來，眼皮沉重得撐不開，很快便失去了意識。

待她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竟躺在家中榻上，窗外夕陽西斜，仿佛她只是小憩了一場。是夢嗎？她恍惚地想，卻摸到懷中那株完好無損的赤靈芝，還有...一枚觸手生溫的龍鱗玉佩。

玉佩質地奇特，非金非玉，上面天然生成龍鱗紋路，中央一道細微的金線流動，似有生命般。

不是夢。那位白衣公子真實存在過。______

九重天上，璇璣宮內(nèi)。

盤龍?zhí)熳痖]目端坐于寒玉榻上，周身靈氣流轉。許久，他緩緩睜眼，攤開手掌，一枚與若濡雪懷中一模一樣的龍鱗玉佩浮現(xiàn)掌心，只是這一枚上的金線明顯粗壯許多，此刻正微微發(fā)燙。

“天尊，可是找到了那逃遁的混沌獸？”殿下，身著青袍的文曲星君恭敬問道。

盤龍收起玉佩，神色淡漠：“已在云霧山將其重新封印。只是...”

“只是？”文曲星君敏銳地察覺到天尊罕見的遲疑。

盤龍起身，走到殿外云臺，俯瞰下方凡塵：“封印之時，有一凡人女子誤入禁地，受了混沌獸的迷魂霧影響。”

文曲星君面色一緊：“混沌獸的迷魂霧能侵蝕神魂，凡人觸之非死即瘋！那女子...”

“本尊已為她祛除霧毒，抹去記憶，送回凡間。”盤龍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文曲星君松了口氣：“天尊仁慈。只是...區(qū)區(qū)凡人，何勞天尊親自出手？交給土地山神處置便是。”

盤龍沒有回答，只是望著云海之下那個渺小的村落，目光深邃。

為何親自相救？他甚至不曾讓座下弟子代勞。或許是因為那女子墜崖時依然緊握藥簍的倔強，或許是因為她醒來時清澈眼眸中不加掩飾的驚艷與困惑，又或許是因為...觸碰到她時，掌心玉佩異常的悸動。

這龍鱗玉佩乃是他本體逆鱗所化，共有兩枚，一陰一陽，彼此感應。自他三萬年前修為大成以來，陽佩從未有過異動，今日卻因一個凡人女子而產(chǎn)生共鳴。

“文曲，”盤龍忽然開口，“去查一下生死簿，看一個名叫若濡雪的凡間女子，是何來歷。”

文曲星君略顯驚訝，但仍領命而去。

盤龍摩挲著掌心玉佩，若有所思。天命昭示他近期將有一場情劫，莫非應在此女身上？修仙者最忌動情，何況他是執(zhí)掌天界刑律的盤龍?zhí)熳穑缲撌刈o六界之責。

若真是情劫，當斬斷才是。______

若濡雪自那日后，常常對著玉佩出神。她不敢將山中奇遇告訴母親，只說是走了大運采到名貴靈芝，賣了好價錢。

她用這筆錢請了郎中為母親診治，買了新棉被和冬衣，還余下不少攢起來。生活似乎改善了，她卻總覺得心中空了一塊，時常望著云霧山方向發(fā)呆。

那個白衣男子是誰？為何會出現(xiàn)在深山中？又為何有那般神奇的能力？

無數(shù)疑問盤旋心頭，濡雪忍不住一次次上山，期望能再遇見他。然而每次都是失望而歸，那人仿佛真是山中精怪，曇花一現(xiàn)后再無蹤跡。

只有胸口的玉佩提醒她，那不是幻覺。

深秋時節(jié)，母親舊疾加重，咳中帶血。郎中開了新方子，需要一味名為“云霖花”的罕見藥材，只在云霧山深處峭壁上生長。

濡雪明知危險，卻別無選擇。

此次她做了更充分的準備：更長的繩索，防身的匕首，還有充足的干糧和水。臨行前，她將龍鱗玉佩貼身戴好，莫名覺得這能帶來好運。

越往深山走，景物越發(fā)奇詭。參天古木遮天蔽日，怪石嶙峋如獸骨，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腐葉氣息和某種說不清的壓迫感。濡雪緊握匕首，步步謹慎。

根據(jù)郎中的描述，云霖花喜陰濕，多生于背陽峭壁，花色淡藍，似有熒光。她在險峻山崖間搜尋半日，終于在一處極險要的巖縫中發(fā)現(xiàn)了目標。

正要攀過去，忽然遠處傳來一聲駭人的獸吼，震得山石簌簌落下。濡雪抓緊繩索，心臟狂跳。那聲音絕非尋常野獸，倒像是...傳說中的怪物。

緊接著，道道金光閃現(xiàn)，獸吼轉為哀鳴，隨后漸漸微弱直至消失。山林重歸寂靜，卻靜得可怕。

濡雪屏息等待許久，不見動靜，才小心地向那方向挪去。繞過一面石壁，她被眼前景象驚得呆立當場。

原本茂密的樹林被摧毀大片，地面焦黑，仿佛被雷火劈過。中央躺著一頭巨獸尸體，形如猛虎卻生雙翼，額間獨角已被斬斷，鮮血染紅了土地。

而更讓濡雪呼吸停滯的是，那個白衣男子正站在巨獸身旁，手中長劍滴著金色的血液。他依舊一塵不染，仿佛剛才經(jīng)歷惡戰(zhàn)的不是他。

“又是你。”男子轉頭看她，眉頭微蹙，“凡人皆如你這般不知死活嗎？”

濡雪臉頰發(fā)熱，卻鼓起勇氣道：“我、我來采藥救母親...請問公子，這是何物？”她指指那巨獸尸體。

“蠱雕，以食人為樂。”男子言簡意賅，揮手間，巨獸尸體化作金光消散，“此地危險，速速離去。”

濡雪卻注意到他袖口有一道裂痕，隱約可見血跡：“公子受傷了？”

男子下意識掩住袖口：“無礙。”

“小女子略通包扎之術，若公子不棄...”濡雪從簍中取出傷藥和布條，上前幾步。

男子似乎想拒絕，但看她堅持的神情，最終還是伸出了手臂。傷口不深，卻泛著黑氣，顯然那蠱雕爪帶毒性。

濡雪細心為他清洗傷口敷藥，動作輕柔熟練。低頭時，她頸間的玉佩滑出衣領，微微晃動。

男子目光驟然凝固：“這玉佩...你從何得來？”

濡雪一愣，撫著玉佩道：“是...是一位恩公所贈。”她不敢說就是眼前人，怕被當作癡傻。

男子卻伸手輕觸玉佩，眼中閃過復雜神色：“他為何贈你此物？”

“救我性命，以作紀念。”濡雪含糊道，總覺得對方問題奇怪。

男子不再言語，任由她包扎完畢。待她打好結，他突然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若濡雪。”她輕聲答，“公子呢？”

“盤龍。”他淡淡回答，起身望了望天色，“日落前下山，近日勿再入山。”

說罷，他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不見，留下濡雪怔在原地。

盤龍...她默念這個名字，心跳如鼓。______

云端之上，盤龍?zhí)熳鸶╊莻€渺小的身影謹慎下山，手中摩挲著那枚陽佩。

文曲星君的查探有了結果：若濡雪，年十七，父早喪，與母相依。命格平凡，本應于今年墜崖而亡，卻不知何故命數(shù)更改，壽延至古稀。

“天尊，此女命數(shù)蹊蹺，可是與那混沌獸有關？”文曲星君猜測道。

盤龍搖頭：“她命數(shù)更改，是因為本尊救了她。”逆天改命，乃是大忌，即便他是天尊，也不免要承擔因果。

更讓他在意的是，陰陽雙佩之間的感應越來越強。今日靠近她時，陽佩灼熱異常，幾乎是明示此女與他緣分匪淺。

情劫...盤龍默念這兩個字，眸色轉冷。數(shù)萬年修行，他絕不能毀于一介凡女。

“文曲，準備忘情丹。”

文曲星君大驚：“天尊三思！忘情丹雖能斷情絲，卻損傷道基，尤其于您這般修為...”

“去準備。”盤龍語氣不容置疑。

文曲星君只得領命，心中卻暗自憂慮。忘情丹乃虎狼之藥，強斬情緣的同時也會傷及根本，若非情劫難渡，極少有仙家使用。

待文曲離去，盤龍負手立于云臺，目光再次落向凡間那個小村落。

若濡雪正在院中晾曬藥材，單薄的身影在秋風里顯得柔弱卻堅韌。她抬頭望了望云霧山方向，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似是想起什么愉快的事。

盤龍掌心陽佩又是一陣灼熱。

他猛地攥緊玉佩，眼神決絕。

情劫又如何？他盤龍?zhí)熳鹦扌腥f載，歷經(jīng)天劫無數(shù)，豈會渡不過這小小劫難。

明日他便下界，讓她服下忘情丹，從此仙凡兩隔，再無瓜葛。

只是他未曾料到，命運之輪一旦開始轉動，便再不由人掌控。

夜深時分，凡間村落突然被沖天魔氣籠罩，凄厲慘叫劃破寧靜。

魔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