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巴車的輪胎碾過最后一段柏油路面時，小光清晰地感覺到車身的震動變了——從柏油的平穩滑過，變成了土路的顛簸磕碰，濺起的泥點像被風吹散的碎星，啪嗒、啪嗒地打在車窗上，聲音細碎卻密集，落在耳邊竟像某種無聲的預警，讓他原本就緊繃的神經又提了幾分。

他下意識放下手里那本卷了邊的《UMA目擊檔案》，指尖還殘留著泛黃紙頁的粗糙觸感，指腹甚至能摸到常年穿翻閱留下的細微毛邊。這是單位給的內部資料，封面沒有書名，只印著“機密?僅限調查員查閱”的字樣，里面夾著的目擊報告有的是打印件，有的是手寫稿，甚至還有幾頁用透明袋封著的舊報紙剪報，邊角都泛著褐色的霉斑。出發前，領導特意叮囑“任務需嚴格保密，不得向無關人員透露任何細節”，小光把這句話記在筆記本第一頁，此刻看著“驢頭狼”相關的記錄，腦子卻像被霧裹住似的，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這種感覺太熟悉了，就像學生時代坐在考場里，明明復習了無數遍，卻在拿到試卷的瞬間，突然忘了所有知識點。

“算了，先緩會兒。”小光小聲嘀咕，把檔案迅速攏在懷里，又用外套下擺蓋住封面的“機密”字樣，才掏出手機按亮屏幕。信號格已經從“4G”變成了斷斷續續的“E”，好在出發前下載了幾個 UP主的視頻，他手指滑動著，點開了“良子大衛袋”的最新一期——視頻，視頻里的良子好像更胖了。“也不知道等會會碰上什么奇形怪狀的生物。”小光盯著屏幕，心里卻沒半點看視頻的輕松，反而想起一年前的自己：那時候他還在準備公務員考試，書桌前貼滿了“上岸”的便利貼，每天刷題到凌晨，滿心以為能圓了“從政夢”，可最后卻連考試資格都沒拿到。

那段日子，他像個泄了氣的皮球，把自己關在寢室里打了一個月的游戲，外賣盒堆在桌角，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連白天黑夜都分不清。直到輔導員那通電話打過來，聲音里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小光，有個央科院下面新成立的保密科研機構，只招收985本碩的應屆生，你要不要去試試？”他當時沒多想，只覺得“調查”總比在家啃老強，稀里糊涂地投了簡歷，直到入職后看到《UMA目擊檔案》，才知道所謂的“生物調查”，竟是追蹤未確認生命體——領導說“保密是第一準則，對外只能說普通生物觀測”，他這才明白，這份工作從一開始就藏著無數秘密。

“小伙子，去神農架里頭？”前排的司機師傅突然開口，濃重的鄂西北口音像一塊石子，打破了車廂里的沉默。小光心里一緊，趕緊按滅手機，同時把懷里的檔案又往深處塞了塞，抬頭看向后視鏡——司機師傅大概五十多歲，頭發里摻著不少白絲，額頭上的皺紋深得能夾住指尖，正透過鏡子盯著他蓋著外套的懷里，眉頭微微皺著，像是在琢磨什么。

“嗯，去那邊做些普通的生物觀測。”小光刻意放慢語速，語氣盡量平淡，避免露出任何破綻。他記得領導的叮囑，“絕不能提‘UMA’‘未知生物’，更不能出示檔案”，在普通人眼里，這些詞匯太荒誕，一旦說漏嘴，不僅可能被當成瘋子，還會影響任務進度——畢竟，沒人愿意跟一個“找怪物”的人多打交道。

可司機師傅像是沒聽出他的刻意回避，接著往下說：“最近可不太平，前幾天還有個采藥的老頭，從板壁巖那邊回來，說聽到了怪叫。”他頓了頓，踩油門的腳輕輕抬了抬，中巴車的速度又慢了些，“那叫聲怪得很，不像是狼嚎——狼叫是‘嗷嗚’的長音，也不是野豬叫，野豬叫是‘哼哧哼哧’的悶響，倒像……驢叫？但比驢叫粗，還帶著點沙啞，聽得人心里發毛。”

小光心里一咯噔，指尖下意識攥緊了檔案的紙頁——板壁巖，正是此次任務的核心區域，資料里最新的那起目擊記錄，地點就在那里。他想追問更多細節，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萬一問得太具體，反而會引起司機懷疑。于是他只是含糊地“哦”了一聲，目光轉向窗外，假裝對“怪叫”沒興趣，手里卻悄悄把檔案翻到最后幾頁，指尖快速劃過 2024年 3月的那行手寫記錄：“霧里看到灰影，頭大身短，跑起來像狼，耳朵耷拉著。”字跡很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寫的，末尾還畫了個模糊的輪廓，看起來像個“驢頭”接在“狼身”上。

“師傅，板壁巖那邊……路好走嗎？”小光換了個話題，盡量讓語氣顯得隨意，仿佛只是關心路況。

司機師傅想了想，搖搖頭：“不好走，尤其是‘石人陣’附近——一堆奇形怪狀的石頭，像人站在那似的，霧天根本分不清方向，很容易迷路。而且……”他突然壓低了聲音，像是怕被什么聽到，“前幾年有個攝影師，去那附近拍風景，后來就沒回來，搜救隊找了半個月，只找到他的相機，里面最后一張照片是霧里的石頭，啥也沒有。”

小光沒再接話，只是默默把“石人陣”“攝影師失蹤”這兩個信息記在心里——這些細節沒出現在單位給的資料里，或許是重要的補充線索。他抬頭看向窗外，天色已經暗下來，原本蒼翠的樹冠被暮色染成了深綠色，層層疊疊地壓下來，把最后一點陽光濾成細碎的光斑，落在他攤開的膝蓋上，像撒了一把會動的碎金。公路早已變成蜿蜒的土路，路面坑坑洼洼，車輪碾過石子時，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像是隨時會散架。更奇怪的是，霧氣開始從地面冒出來，先是薄薄的一層，貼在草葉上凝成水珠，接著越來越濃，像白色的紗巾，把遠處的山尖裹成模糊的輪廓，連路邊的樹干都變成了隱約的黑影，站在霧里，竟有種“人在畫中游”的不真實感。

“您常跑這條線嗎？”小光又找了個話題，想多套點當地情況，又不暴露目的。

“跑了十幾年了。”司機師傅笑了笑，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以前游客多，現在天冷，又總傳些怪事兒，來的人少了。你一個小伙子去觀測生物，可得小心點，晚上別單獨出門，山里的霧，能把人繞暈。”

“知道了，謝謝您。”小光點點頭，把手機塞回口袋，重新低下頭，盯著懷里檔案露出的一角——那里夾著張 2015年的模糊照片，是某論壇驢友匿名發布的，像素極低，照片里是白茫茫的雪地，中間有個佝僂的影子，只能勉強看出“頭部比狼更寬”“耳朵耷拉著”的特征，連毛色都分辨不清。他想起提前下載的驢頭狼資料：“傳說中神農架特有的未知生物，最早記載見于清代《房縣志》，書中稱‘驢首狼身，蹄如虎爪，日行百里’；近 40年有 17次可信目擊記錄，卻始終沒有清晰影像或實體證據。”

“第一次任務，可別搞砸。”小光對著照片小聲嘀咕，指尖輕輕碰了碰紙頁——17次目擊，總不能全是幻覺吧？他把檔案小心翼翼地塞進背包內側的夾層，拉好拉鏈，指尖碰到里面的硬物：紅外相機是單位統一配發的，沉甸甸的，鏡頭蓋還沒拆；錄音筆是自己買的，特意選了續航久的款式；還有那張工卡，塑料外殼冰涼，上面的照片里，自己穿著正裝，表情僵硬，和現在穿著沖鋒衣、背著登山包的樣子，簡直像兩個人。

中巴車轉過一個急彎，車身猛地晃了一下，小光趕緊扶住背包，生怕里面的檔案滑出來。就在這時，前方突然出現一塊木牌，立在土路的中間，上面用紅漆寫著“神農架自然保護區界”，字跡有些褪色，邊緣還爬著綠色的青苔。霧氣在木牌前繞了繞，像是在阻攔，又像是在邀請——木牌后面的山林，霧更濃了，連樹影都變得模糊，只能聽到隱約的鳥鳴，卻看不到鳥的影子。

小光深吸了口氣，試圖平復心跳。空氣里滿是潮濕的草木香，還夾雜著泥土的腥氣，甚至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說不清的味道——像是動物身上的臊氣，又像是某種腐爛的樹葉味，若即若離，飄進鼻腔時，竟讓他打了個寒顫。“是山里動物的味道，還是……別的什么？”他攥緊背包帶，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緊張：領導說“神農架的秘密，比我們想象的多”，現在看來，這句話或許不止是指驢頭狼。

中巴車緩緩駛過木牌，徹底鉆進了神農架的霧靄里。窗外的霧氣越來越濃，能見度不足十米，司機師傅打開了霧燈，昏黃的燈光在霧里散開，像一團微弱的火苗。小光靠在車窗上，看著外面不斷倒退的模糊樹影，突然想起入職時所長說的話：“保密不是目的，是為了讓你更安全地接近真相——但記住，真相往往藏在最危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