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火車站的晨霧裹挾著潮濕的熱浪，謝思雨攥著發皺的車票擠入人群，行李箱滾輪碾過地面的聲響與心跳聲交織。她低頭避開旁人審視的目光——襯衫領口還沾著昨夜奶奶縫平安符時留下的線頭，線頭在晨光中泛著微黃，像一道未愈的傷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錢包內側的平安符，符紙上奶奶用歪斜字跡寫的“平安順遂”仿佛還帶著老屋灶臺的煙火氣，那是她與故鄉最后的牽連。

地鐵轟鳴中，她反復摩挲手機里齊煙婷發來的地址，指甲在屏幕上留下淺淺的印痕。想起三天前的電話：“謝思雨是吧？明天九點來公司面試，地址發你微信了。”齊煙婷的聲音像淬過冰的刀刃，利落得讓人發慌。而此刻，她站在莉芽模特公司玻璃幕墻前，掌心沁出的汗幾乎要模糊了門牌上的燙金字。玻璃倒映出她略顯凌亂的馬尾和褪色的帆布鞋，與身后西裝革履的行人形成鮮明對比。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能聞到空氣里浮動的香水與咖啡交織的都市氣息，那是她曾無數次在雜志上窺見的、名為“機遇”的味道。

齊煙婷踩著十厘米高跟鞋出現時，謝思雨正盯著大廳里模特們的海報出神。那些面孔精致如瓷娃娃，與她顴骨高聳、眼窩深陷的模樣截然不同。齊煙婷的視線像X光般掃過她瘦削的鎖骨與略顯緊繃的站姿，紅唇微啟：“跟照片差別不大。”她轉身帶路，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節奏像倒計時，謝思雨繃緊脊背跟上，襯衫下擺被汗水黏在背上。路過休息區時，她瞥見幾個模特正對著鏡子補妝，其中一人小聲嗤笑：“這骨架子，怕是連吊帶都撐不起來。”聲音雖輕，卻像一根細針扎進耳膜。她攥緊平安符，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想起爺爺臨終前攥著她手說的最后一句話：“丫頭，骨頭硬的人才能扛事。”

推開宿舍門的瞬間，刺鼻的香水味裹挾著冷氣撲面而來。藍發女孩林薇正對著手機直播：“寶貝們看，新來的土包子！這行李箱怕是比我奶奶的還老！”鏡頭掃過謝思雨褪色的行李箱時，她猛地抬手擋住，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指節泛起青白。短發女孩蘇瑤倚在床頭，涂著猩紅指甲油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劇本，“齊姐親自面試的？估計又是個靠關系的。”謝思雨沉默著鋪開地鋪，指尖觸到奶奶縫的平安符——符紙邊緣的毛刺扎進皮膚，滲出一粒血珠。她忽然想起昨夜離開老家時，爺爺墳前那盞她親手點的長明燈，在夜風中搖曳如豆，仿佛隨時會熄滅。喉頭涌上一陣酸澀，卻被她生生咽下，化作胸腔里一團滾燙的倔強。

次日清晨，她被齊煙婷的敲門聲驚醒。化妝間鏡前，化妝師用粉底液覆蓋她臉頰的雀斑時，她盯著鏡中陌生的自己——唇膏涂抹的瞬間，仿佛有人替她掀開了命運的簾幕。化妝師輕聲贊嘆：“這骨相，上鏡會很有沖擊力。”謝思雨卻想起奶奶臨終前用布滿皺紋的手撫過她臉頰：“丫頭，你的臉像山里的野杜鵑，越苦越艷。”拍攝棚里，范銳韜倚在燈架旁，沖她揚起微笑：“齊姐說你是新人，別緊張，跟著我的節奏就行。”鎂光燈亮起時，謝思雨想起奶奶教她摘菜時的叮囑：“丫頭，低頭的時候別讓人看見你怯。”她挺直脊背，鏡頭里的她竟有種倔強的美感，口紅在唇間流轉如火焰。攝影師按下快門的瞬間，她仿佛聽見老家后山竹林里風掠過竹葉的簌簌聲，與快門聲交織成一首無聲的戰歌。

“完美！”攝影師的聲音帶著驚艷。齊煙婷當晚便通知她搬進單人宿舍，走廊盡頭那扇門打開時，謝思雨聞到淡淡的檀香，床鋪整潔如酒店。她癱倒在床墊上，手機震動——是范銳韜發來的消息：“明天口紅拍攝，董宥敬會來現場。他喜歡有故事感的臉。”她蜷縮進被窩，平安符貼在心口，窗外的霓虹透過窗簾縫隙滲入，像碎鉆灑在皮膚上。遠處傳來隱約的酒杯碰撞聲與笑鬧，那是頂層VIP包廂的浮華夜生活。她閉上眼，恍惚間又聽見爺爺在菜地里哼的荒腔走板的山歌，粗糙卻有力。她終于明白，自己不再是那個縮在爺爺奶奶羽翼下的雛鳥。上海的星光正在她掌心灼燒，而命運的齒輪，已然開始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