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凝固的晨光

清晨七點半的陽光，被雙層鋼化玻璃過濾得溫和了許多，斜斜地打在XC市檢察院家屬院這套南北通透的三居室木地板上，留下清晰的光斑。空氣里混合著蔥油餅的焦香、現磨豆漿的醇厚，以及一絲揮之不去的、濃重的消毒水氣味——是母親張玉蘭一早起來，用稀釋的八四消毒液把客廳地板和所有門把手又仔仔細細擦了一遍留下的味道。

客廳寬敞明亮，裝修是十年前流行的簡潔實用風格，米黃色的墻漆，水曲柳實木地板，米白布藝沙發套著潔凈的素色罩子，電視墻上掛著大幅十字繡《花開富貴》。角落里的立式空調嗡嗡作響，竭力維持著恒溫二十五度的舒適。一切都顯示出主人家的整潔、體面和對穩定生活的追求。

沈念初從屬于自己的小臥室出來。這里曾是家中陽光最好的書房，落地窗外是小區的中心花園，綠樹成蔭。但自從離婚風波后，她帶著曉陽搬回父母家“暫住”，父親沈建國默默讓人定制了大衣柜和兒童床塞進來，這空間便顯得有些擁擠了。她的行李箱立在墻邊，沒有完全打開，像是一個尚未落定的注解。

“陽陽，快點喝牛奶！”張玉蘭的聲音從開放式廚房傳來，帶著一種經過精確度量的溫和焦慮。她系著一條素色圍裙，正利落地把煎得金黃噴香的蔥油餅切成小塊，放進描金邊的骨瓷盤里。高壓鍋蓋子噗噗地吐著白氣，廚房里彌漫著胡辣湯辛香勾人的氣息，那是昨天早上特意去西關老街口那家老店買回來的真空包裝湯底，加熱后滋味依舊濃郁地道——是曉陽最愛吃的早點之一。

曉陽穿著嶄新的小學校服，白襯衫，藍領結，頭發被外婆梳理得整整齊齊。他正努力對付餐桌上那杯溫好的特侖蘇牛奶，小眉頭微蹙著，顯然對那味道并不熱衷，但對上外婆鏡片后催促的眼神，還是乖乖地喝了一大口。沈念初走過去，沉默地坐在兒子旁邊的位置，拿起一張餅咬了一口，酥脆焦香，是地道的老許昌味，但她嚼在嘴里卻沒什么滋味。

餐桌是厚重的實木圓桌，鋪著干凈的亞麻桌布。父親沈建國已經吃完了，正帶著老花鏡，坐在沙發一角的單人皮沙發上翻今天的《許昌晨報》。報紙嘩啦作響的翻頁聲成了早餐時間規律的背景音。他剛剛從二線調研員的職位退下來不久，背脊依舊挺得筆直，眉宇間是幾十年機關工作養成的凝肅感。他眼角的余光掃過沈念初，沒說話，但那無聲的關注像一層看不見的薄膜，輕輕地罩在母女倆身上。

“媽，”沈念初的聲音有些澀，“曉陽中午的課改到下午了，我中午想帶他……”

“帶他出去？”張玉蘭截斷她的話，眉頭下意識地蹙了一下，手里端湯的動作絲毫未停，“別麻煩了。外面太陽多大，曬得很。中午就在家吃，早上剩的胡辣湯還有好多呢，我一會兒再拌個荊芥黃瓜，清清爽爽。”她把兩碗精心撇去了浮油和香料的胡辣湯穩穩放在念初和曉陽面前，語氣是不容商量的肯定，“你在家歇歇，陪兒子看會兒書或者玩會兒他那個什么……樂高？他上次拼那個城堡不是才拼了一半嗎？我買菜時順路去南關的‘智慧屋’給你買的新教輔資料也到了，你正好看看。”她的目光快速掠過念初眼下淡淡的青影，又瞥了一眼墻角那個半開的行李箱，里面的東西像是某種需要被重新歸置整齊的混亂隱患。

張玉蘭摘下手套，轉向兒子，聲調瞬間柔和了幾個度，帶著哄勸：“陽陽，聽外婆的話，吃完早飯讓你媽媽陪你玩積木好不好？外婆中午給你做肉餡兒餃餃？”

曉陽抬眼看看外婆殷切的臉，又看看旁邊沉默的母親，最后目光落在餐桌上剛端上來的、冒著熱氣和獨特辛香的胡辣湯碗上，默默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