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斜斜扎進破廟的窟窿，蘇云把最后一點干草塞進火堆，火星噼啪炸起來，映得他掌心那道舊疤亮了亮。他縮了縮脖子，往墻角又挪了挪——這破廟連四面墻都湊不齊，北風裹著雨絲往骨縫里鉆，比他三年前被逐出師門那天還冷。

“咳咳。”

微弱的咳嗽聲從廟門方向飄進來，蘇云捏緊了腰間那柄銹得快看不出原樣的鐵劍。劍是他從后山亂葬崗撿的，劍鞘爛了半截，刃口卷得像老樹皮，可這三年顛沛，倒是比當年師父給的那柄“流云”劍陪他更久。

雨幕里慢慢顯出個人影。那人披著件洗得發白的灰布斗篷，斗篷下擺沾了泥，走起路來卻穩，每一步落在積水里，都輕得像踩在棉花上。直到他走進火堆能照到的地方，蘇云才看清他臉——眉眼清瘦，膚色是久病似的蒼白，唯獨一雙眼睛，黑得像浸了墨的寒潭，正落在他臉上。

“蘇云？”那人先開了口，聲音低，卻帶著種奇異的穿透力，壓過了外面的風雨聲。

蘇云猛地站起來，鐵劍“哐當”撞在石壁上。他盯著那人斗篷下露出的半截手腕，那里有道月牙形的疤——當年在青云峰后山，這人替他擋過一頭瘋了的雪豹，爪尖劃出來的。

“暮沉師兄？”蘇云嗓子干得發緊，“你怎么會在這兒？”

暮沉沒答，只是走到火堆旁坐下。他解下斗篷，露出里面打了好幾塊補丁的青色道袍，和蘇云身上這件破爛的粗布衫比，竟也體面不到哪兒去。他伸出手烤火，指節分明，只是指腹有道新鮮的傷口，還在滲血。

“你也被趕出來了？”蘇云蹲下來，從懷里摸出個快捏扁的藥囊——這是他昨天在山腳下給獵戶幫忙換的，就剩小半袋。他遞過去，“先敷上吧，山里潮氣重，別潰了。”

暮沉看了他一眼，接過藥囊，卻沒立刻用。他從斗篷內側摸出個油紙包，打開，里面是兩塊干硬的麥餅。“分你一塊。”

蘇云沒客氣，接過來就咬。麥餅硬得硌牙，他卻嚼得香——他已經兩天沒正經吃東西了。“師父……”他含糊地問，“他老人家還好嗎？”

暮沉的手頓了頓，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去年冬天走了。”

“咔”一聲，蘇云咬碎的麥餅渣掉在地上。他抬頭，看見暮沉垂著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淺影。“走了？怎么會……”

“肺疾，老毛病了。”暮沉聲音很平，“臨終前把這個給了我，讓我若能找到你，就交給你。”他從懷里摸出個小木盒，巴掌大，黑沉沉的，看著像紫檀木，邊角卻磨得發亮。

蘇云接過來，盒子冰涼。他認得這盒子——當年師父總把它鎖在藏經閣的柜子里，誰都不讓碰。他試著打開，沒鎖，里面鋪著塊暗紅色的絨布，放著半塊斷裂的玉佩，玉色溫潤，上面刻著半個“云”字。

“這是……”蘇云愣住了。這玉佩他見過，完整的時候掛在師父脖子上，據說是師娘留下的遺物。

“師父說，當年逐你出師門，是不得已。”暮沉低聲道，“你體內的‘煞靈’，他壓了十六年，終究是壓不住了。他怕留在山上，哪天你走火入魔，連累了同門，才故意說你偷了藏經閣的秘籍，把你趕下山，讓你隱姓埋名，或許還能有條活路。”

蘇云攥緊了那半塊玉佩，指節發白。他想起三年前師父拿藤條抽他，罵他“孽徒”，罵得眼睛通紅。他當時只覺得恨，恨師父不信他，恨同門看他的眼神，卻從沒想過……

“那你呢？”蘇云啞著嗓子問，“你又是為什么……”

暮沉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卻讓他蒼白的臉添了點活氣。“我？我偷了師父的《鎮煞訣》，他們自然容不下我。”他抬眼看向蘇云，眼睛在火光里亮得驚人，“蘇云，師父說，這半塊玉佩，能引你找到另一半。湊齊了，或許就能解你身上的煞靈。”

外面的雨好像小了點，風穿過破廟的窟窿，嗚嗚地響，倒不像剛才那么冷了。蘇云低頭看著掌心的玉佩，

看了看身旁的暮沉——這個當年總跟在他身后，安安靜靜的小師兄，如今眉眼間添了風霜，卻還是和從前一樣，看他的眼神里，沒半分嫌棄。

“那我們去哪找？”蘇云問。

暮沉指了指西方，那里的雨幕更深，隱有雷聲滾動。“師父說，往西走，去魔域邊界的‘斷塵崖’。當年師娘撿到你的時候，就在那附近。”

蘇云把玉佩揣進懷里，又把那半袋藥塞給暮沉。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腰間的銹劍輕輕晃了晃，竟像是有了點生氣。

“好，”他說，聲音比剛才亮了些，“那就往西走。”

火堆噼啪燒著，把兩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墻壁上，交疊在一塊兒，倒像是從未分開過。雨還沒停，但天的盡頭，似乎已隱隱透出點曉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