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幾杯破酒而已，你裝什么死？別給老子裝聾作啞！”

粗糲的嗓音裹著濃重的酒氣，像砂紙磨過耳廓。

韓景翊的意識在混沌中被狠狠拽了一把。

下一秒，更蠻橫的呵斥砸過來。

“趕快給老子起來！別等我動手抬你！”

周遭一片死寂，只有男人粗重的呼吸聲混著酒氣在空氣里彌漫。

韓景翊的意識還陷在雷劫焚身的劇痛里。

不過片刻前，他還在大啟皇城的祭祀臺上。

火光舔舐著大啟皇城的宮墻，濃煙卷著廝殺聲漫過天際。

韓景翊站在祭祀臺最高處，指尖還殘留著護城結界破碎時的灼熱痛感。

他望著曾經朱墻金瓦的宮殿塌了大半，禁軍的鎧甲染滿鮮血。

百姓的哭喊聲混著敵軍的嘶吼穿透煙火，而那面象征大啟百年基業的龍旗，正被火焰吞噬，邊角蜷曲成焦黑的模樣。

這是他守護了二百一十三年的王朝。

從少年時踏入皇宮，以神眷司命師的身份輔佐初代女帝。

到看著一代又一代皇室子嗣成長。

看著城池從荒蕪到繁盛……

二百多年來，他踏遍大啟山河，觀星定策，鎮災辟邪，早已將這王朝的命脈，與自己的骨血纏在了一起。

可如今，它要碎了。

敵軍的刀鋒已經逼近內宮，皇室最后的血脈還困在冷宮深處，滿城百姓正等著被屠戮。

韓景翊閉上眼，指尖掐出早已被族中列為禁忌的咒印。

司命師一族世代恪守“不擅動人間氣運”的鐵律。

可眼下，哪還有什么戒律可守？

“以吾之命，逆天之數；以吾之魂，續大啟氣運——禁·承天渡厄！”

低沉的咒音穿透煙火，韓景翊周身驟然亮起金色的光紋。

那光紋順著祭祀臺的紋路蔓延，如蛛網般籠罩住整座皇城。

下一秒，原本狂暴的敵軍動作驟然遲緩，冷宮方向升起一道柔和的光罩，將皇室子嗣與避難的百姓護在其中。

可這逆天之舉，終究引來了天罰。

云層翻涌，墨色的烏云瞬間遮住整片天空。

紫色的雷電在云層中游走，帶著毀天滅地的威壓。

韓景翊抬頭，看著那道凝聚著九重天威的天雷劈落。

他知道，違背禁令的代價，便是身碎魂散。

第一重雷落下，他的護體靈力瞬間破碎，衣袍化為灰燼；

第二重雷劈在肩頭，骨頭碎裂的脆響清晰可聞；

第三重、第四重……直到第九重天雷轟然砸下，金色的雷光將他的身影徹底吞沒。

意識消散的最后一刻，韓景翊望著那被光罩護住的皇城一角，唇角似乎牽起一絲極淡的笑。

二百多年的守護，終究沒有白費。

只要大啟還在，百姓還在，便夠了。

周身是滾滾雷火，皮肉被灼燒的痛感仿佛還黏在骨血里。

敵軍攻破城門的廝殺聲、宮殿梁柱坍塌的噼啪聲猶在耳畔。

可此刻，那極致的痛楚竟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腦袋昏沉的鈍痛。

耳邊聒噪的聲音陌生又刺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

他喉間溢出一絲微弱的氣音，眼皮重得像墜了鉛。

掙扎著，他緩緩睜開眼。

首先闖入視野的，是一片柔和卻明亮的光。

那光均勻地灑在視野里，不似日光那般熾烈刺眼。

也不像夜明珠的光帶著冷冽的珠光，反而暖融融的。

照得人指尖都泛著淺淡的光暈。

比大啟皇宮里那顆鎮宮的夜明珠還要亮上幾分，卻柔和得讓人想伸手觸碰。

韓景翊下意識地抬起手，白皙的指尖朝著那片光探去。

指腹還未觸及任何東西，一道蠻力猛地拍在他手背上。

“啪！”

清脆的聲響帶著痛感傳來，男人的怒吼再次炸響：

“沒死就趕緊滾起來！裝什么嬌弱？真當自己是個角兒了？”

韓景翊一怔，手背的痛感還未散去，心底的震驚卻先涌了上來。

自他十六歲踏入大啟皇宮，以神眷國師的身份輔佐女帝，至今已有百余年。

這百年來，哪怕是朝堂上最桀驁的武將，見了他都要恭恭敬敬稱一聲“國師”；

就連世人口中殘暴乖戾、動輒株連的大啟女帝，對他也是客氣有加。

何時有人敢這樣對他說話，還敢動手打他的手背？

一股屬于國師的矜貴與冷意瞬間漫上心頭，他撐著酸軟的身體，從身下柔軟得過分的床榻上坐了起來。

可下一秒，眼前的景象讓他徹底僵住。

這不是他的國師府，更不是皇宮里的祭祀臺。

入目是陌生的房間。

墻壁是干凈的白色，沒有雕梁畫棟，也沒有錦繡帷幔；

墻邊立著一個方方正正的“柜子”。

上面亮著屏幕，映出些他看不懂的圖案；

桌上散落著幾張紙，紙上畫著密密麻麻的“鬼畫符”。

既不是大啟的篆書，也不是北夷的異族文字。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文字，更從未見過這樣的擺設。

“你還愣著干什么？”

身旁的男人不耐煩地催促，韓景翊這才徹底看清對方的模樣。

那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約莫五十來歲，穿著一身奇怪的白色長衣（后來他才知道那是浴袍）。

領口松垮地敞著，露出圓滾滾的肚皮。

男人臉上泛著酒后的紅光，油膩的頭發貼在額角。

渾身的酒氣幾乎要將人熏暈，更讓韓景翊心頭一沉的是，他分明看到男人頭頂隱隱縈繞著一團黑氣。

那是災禍與惡念纏身的征兆，顯然眼前之人不是什么善類。

“你是何人？”

韓景翊開口，聲音還有些沙啞，卻帶著與生俱來的清冷。

他心頭飛快地思索：祭祀臺那場雷劫后，他應當是重傷昏迷，難道是北夷趁虛而入，將他擄到了這陌生的地方？

可北夷的服飾與擺設，也絕非這般怪異。

“你他媽跟我裝什么呢？”

男人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嗤笑一聲。

伸手扯了扯脖子上的領帶，猩紅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韓景翊，帶著毫不掩飾的猥瑣。

“別跟老子來這套，收了錢就得辦事。”

話音未落，男人竟直接朝著韓景翊撲了過來，滿是酒氣的呼吸噴在他臉上。

“放肆！”

韓景翊眼底寒光一閃，身體的本能比意識更快。

他手腕迅速翻轉，白皙的手掌帶著幾分靈力，輕飄飄地拍向男人肥厚的胸膛。

按他以往的力道，這一掌足以震碎常人的心脈，讓對方當場斃命。

可預想中的心脈俱裂、男人倒地的場面并未出現。

他的手掌落在男人胸膛上，只感覺到一片軟肉的阻力。

別說震傷對方，連讓男人后退半步都做不到，仿佛只是拍了一下棉花。

韓景翊頓時一怔，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指尖纖細，掌心溫熱，可那曾經能引動天地靈力、翻云覆雨的力量，此刻竟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普通人的力氣。

男人也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咧嘴露出一個油膩的笑。

伸手就要去摸韓景翊的手腕。

“喲，還跟我玩欲拒還迎呢？這身段，這手勁兒，還挺上道~”

那只油膩的手即將碰到自己手腕的瞬間，韓景翊眸子驟然一冷。

他不再依賴靈力，而是憑著百年來習武的底子。

雙指并齊，快如閃電般點在男人喉下一寸的穴位上。

那是人體的薄弱之處，即便沒有靈力，也足以讓常人劇痛難忍。

緊接著，他手腕一收，握拳，狠狠一拳擊在男人兩肋之間的軟肉上。

“呃啊！”

男人慘叫一聲，身體像斷了線的木偶般直直往后倒去，重重摔在地板上。

痛得蜷縮起來，半天站不起身。

韓景翊這才站起身，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陌生的短袖衣物，又抬手摸了摸頭頂。

原本及腰的長發不見了，只剩下短短一層，指尖觸到發絲的觸感陌生又怪異。

他環顧著這個完全陌生的房間，墻壁上的屏幕還在亮著。

桌上的“鬼畫符”靜靜躺著，空氣中的酒氣還未散去。

心底那股不安與迷茫越來越重，像潮水般將他包裹。

怪了，他應該身散魂消才對啊！

為什么會出現在眼前這個怪異又陌生的世界。

他，到底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