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沅坐在保姆車后座，真皮座椅的涼意透過薄薄的打底裙?jié)B進來，卻抵不過指尖劃過手機屏幕時的灼燙。屏幕上，熱搜詞條像瘋長的藤蔓，纏得人喘不過氣——#蘇清沅耍大牌#的黑標后面跟著鮮紅的“爆”字，#蘇清沅采訪內(nèi)涵前輩#牢牢釘在第七位，點進去，滿屏都是被加速、剪輯過的視頻片段。

她點開那段被傳得最兇的綜藝路透，畫面里的自己蹙著眉，對工作人員說“下次請?zhí)崆按_認好”，聲音確實帶了點急，但明明是前一晚被臨時改了三次行程，凌晨三點才收工，早上又被錯接去了隔壁劇組的拍攝地，換誰都難壓著脾氣。可評論區(qū)里，“耍大牌實錘”“對工作人員都這么橫”的評論刷得飛快，甚至有人翻出她半年前的機場圖，說她“戴墨鏡不打招呼就是耍清高”。

“沅沅，公關(guān)團隊剛把聲明稿發(fā)過來了。”經(jīng)紀人林深的聲音從副駕駛傳來，帶著掩不住的疲憊，她把平板遞到后座，“他們說先認個‘溝通不當(dāng)’的錯，再找?guī)讉€音樂圈的前輩轉(zhuǎn)發(fā)澄清，估計能壓下去。”

蘇清沅沒接平板，只是關(guān)掉手機往椅背上靠，閉著眼揉了揉太陽穴。車窗外的梧桐葉被風(fēng)卷得沙沙響，她想起三年前從選秀舞臺出道時，臺下粉絲舉著“蘇清沅沖啊”的燈牌，亮得像片星海。那時候她總說“我會靠作品說話”，這三年，她泡在錄音棚練唱功，在片場跟著老戲骨摳演技，從合唱里的背景音到影視劇的女二號，每一步都踩得扎實，可“說話直白”這四個字，偏偏成了別人攻擊她的靶子。

上次接受訪談，主持人繞著彎問“現(xiàn)在流量明星是不是靠臉吃飯”，她琢磨著實話實說總沒錯，便答“流量和實力不沖突，只是只靠流量走不遠”，轉(zhuǎn)頭就被剪成“蘇清沅暗諷流量無實力”，連帶同期幾個流量藝人的粉絲都涌到她微博下罵。這次更絕，直接拿工作人員的失誤當(dāng)她的黑料，算盤打得噼啪響。

“道歉就算了。”蘇清沅睜開眼，眼底還帶著熬夜的紅血絲，卻透著股犟勁，“林姐，你想，我要是認了‘溝通不當(dāng)’，他們就敢說我‘默認耍大牌’，只會得寸進尺。”

林深嘆了口氣，她跟著蘇清沅從選秀時的小公司走到現(xiàn)在，最懂這姑娘的性子——看著軟，骨子里卻有股不服輸?shù)膭艃骸！澳悄阆朐趺崔k？總不能任由他們這么潑臟水。”

“找律師。”蘇清沅說得干脆，“不是那種發(fā)個律師函走流程的，要真能查清楚是誰在背后搞鬼，能把這些爛攤子理干凈，還能幫我防著以后再出這種事的。”

林深眼睛亮了亮，立刻從包里翻出個平板：“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接受道歉那套，早就給你整理了。”她劃開屏幕，露出一串律所名字，“這幾家都是頂尖的，其中‘言律’的顧言你聽說過嗎？專打名譽權(quán)和知識產(chǎn)權(quán)的案子，去年那個作家被抄襲的案子就是他贏的，勝訴率據(jù)說百分之九十以上。”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就是收費高得嚇人，而且聽說他不愛接娛樂圈的案子，嫌事兒多，上次有個影帝找他，都被他推了。”

“顧言？”蘇清沅的指尖突然頓在平板屏幕上，這兩個字像顆小石子，在她心里掀起漣漪。她想起大學(xué)時的A大校園論壇，“法學(xué)院校草顧言”的帖子常年飄在首頁，有人拍他在辯論賽上的樣子，白襯衫袖口卷著，舉著話筒時眼神銳利；有人拍他在圖書館靠窗的位置，陽光落在他發(fā)梢，側(cè)臉線條干凈得像幅畫。

她甚至記得大三那年春天，在圖書館門口撞見他被一群女生圍著遞情書，他沒接，只是彎了彎腰說“謝謝，但我現(xiàn)在只想好好讀書”，聲音清清爽爽的，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連額前的碎發(fā)都泛著軟光。那時候她抱著本高數(shù)躲在香樟樹后面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室友拽她才回過神。

“就找他吧。”蘇清沅幾乎是脫口而出，連自己都沒察覺語氣里的急切。

林深愣了下，隨即點頭：“行，我馬上去聯(lián)系，試試總沒錯。”

三天后，保姆車悄摸摸停在了“言律”律所樓下。這棟寫字樓藏在老城區(qū)的巷子里，門面不大，玻璃門上只刻著“言律”兩個字，卻透著股沉穩(wěn)勁兒。蘇清沅拉了拉帽檐，又把口罩往上提了提，跟著林深往里走。前臺是個穿白襯衫的小姑娘，見她們進來，笑著問了句“是蘇小姐和林女士吧？顧律師在會客室等你們。”

推開會客室的門，蘇清沅先聞到了淡淡的雪松味。靠窗的沙發(fā)上坐著個人，聽見動靜便站了起來——他比大學(xué)時褪去了少年氣，一身深灰色西裝剪裁得利落，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塊銀灰色的機械表，表盤上的指針靜靜走著。頭發(fā)梳得整齊，鼻梁上架著副金絲邊眼鏡，鏡片后的眼睛掃過來時，先是落在她身上，又移到林深那里，銳利卻不冷，帶著點禮貌的距離感。

“您好，蘇女士，我是顧言。”他伸出手，聲音比記憶里沉了些，像浸了溫水的玉，“是您的委托律師。”

蘇清沅摘下口罩和帽子，指尖有點發(fā)僵，也伸出手：“您好，顧律師。”他的手掌溫?zé)幔父箮е鴮颖±O，輕輕碰了下就分開，卻讓她心跳莫名漏了半拍。

三人坐下后，顧言把一疊文件推到她面前，文件袋上印著“言律律所”的logo。“蘇小姐，關(guān)于你委托的名譽侵權(quán)案，我的團隊查了三天，初步證據(jù)都在這兒了。”他翻開文件，指尖點在其中一頁，“這兩家營銷公司——‘星途傳媒’和‘樂享營銷’，最近一周買了大量水軍，還聯(lián)系了二十多個營銷號發(fā)你的黑料，資金流向很明確。”

他頓了頓，又翻到下一頁：“我們的方案是先發(fā)律師函，要求他們48小時內(nèi)刪除所有不實信息，公開道歉，并且賠償名譽損失。如果他們不配合，我們就直接起訴，證據(jù)鏈夠完整，勝訴沒問題。”

蘇清沅低頭翻文件，紙張邊緣被她指尖捏得發(fā)皺。她看到附頁里貼著營銷公司和營銷號的聊天記錄截圖，還有轉(zhuǎn)賬憑證，連哪個營銷號收了多少錢、發(fā)了多少條黑帖都列得清清楚楚。她忍不住抬頭看顧言，他正低頭翻著另一份文件，陽光透過百葉窗落在他側(cè)臉，眼鏡片反射著微光，竟和當(dāng)年圖書館門口的樣子隱隱重合。

“另外，”顧言抬眸，正好對上她的目光，她慌忙低下頭，聽見他繼續(xù)說，“考慮到你工作的特殊性，我的團隊可以幫你做一份《藝人言論風(fēng)險規(guī)避指南》，把常見的采訪陷阱、溝通雷區(qū)都標出來，以后遇到類似情況，能少踩坑。”

他語氣里帶著專業(yè)的耐心，像是在講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蘇清沅點點頭：“都聽您的。”

簽合同的時候，她握著筆的手有點抖，筆尖落在紙上，“蘇清沅”三個字寫得比平時重。顧言接過合同收好時，她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句：“顧律師，你還記得A大嗎？”

顧言整理文件的手頓了頓，抬眸看她，眼鏡片后的眼睛里似乎閃過點訝異：“記得，我是A大法學(xué)院畢業(yè)的。”

“我也是A大的，中文系。”蘇清沅的聲音放輕了些，像怕驚擾了什么，“大學(xué)時，經(jīng)常在論壇上看到你的照片。”

顧言的嘴角似乎極快地揚了下，快得像錯覺：“是嗎？沒想到蘇小姐還關(guān)注過這些。”他沒說自己記得不記得，也沒問她是誰，就這么輕輕帶了過去。

蘇清沅心里有點空落落的，正想再說點什么，林深碰了碰她的胳膊，看了眼手機：“清沅，一會兒還有個雜志采訪，該走了。”

她這才回過神，知道林深是在幫她圓場。“好。”她拿起口罩和帽子，站起身。

“那顧律師，后續(xù)的事我們再聯(lián)系。”林深也跟著站起來。

“我送你們。”顧言把文件放進公文包，也起身送她們到門口。

走出律所時，正午的陽光正好，落在顧言的肩膀上，把他的影子拉在地上。蘇清沅回頭看了一眼，他站在玻璃門內(nèi)，還沒轉(zhuǎn)身，似乎也在看她。風(fēng)卷著巷子里的槐花香飄過來，她突然覺得，拋開那些黑料和麻煩，這次找他當(dāng)律師，或許真的是個比想象中更正確的決定——不止因為他的專業(yè)，還因為那句沒說出口的“我也見過你”，或許正藏在某個未被掀開的角落。

林深拉了拉她的胳膊：“發(fā)什么呆呢？該走了。”

“沒什么。”蘇清沅戴上口罩，跟著林深往保姆車走，陽光落在她的帽檐上，暖融融的，“林姐，等這事解決了，我們請顧律師吃個飯吧。”

林深笑著點頭：“行啊，得好好謝謝你這位‘校友’律師。”

車里的手機震了震，是顧言的助理發(fā)來的消息，說律師函已經(jīng)擬好，問她有沒有需要補充的地方。蘇清沅看著屏幕，指尖敲下“沒有，麻煩你們了”，發(fā)送成功的瞬間，她仿佛又聞到了剛才會客室里的雪松味，清清爽爽的，讓人安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