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雨，總帶著股黏膩的潮氣，把青石板路澆得發(fā)亮。林硯站在老書店的檐下，望著巷口細密的雨簾發(fā)呆。他剛結(jié)束一場糟糕的面試，西裝褲腳還沾著路上濺的泥點，心情和這陰沉的天一樣晦澀。

“吱呀——”書店木門被風(fēng)推開，裹挾著潮濕的氣息。林硯回頭，看見玻璃柜里陳列的舊書，泛黃紙頁藏著歲月褶皺，像他此刻揉皺又勉強展開的生活。正發(fā)怔時，雨幕里忽然闖入一抹淺灰身影。

蘇棠背著褪色的帆布包，跑鞋濺起細碎水花，在巷口轉(zhuǎn)角踉蹌了下。她沒帶傘，校服外套匆匆往頭上一遮，慌不擇路地往書店跑來。擦肩而過時，林硯聞到一縷若有似無的梔子香，混著雨水的清冽。

“能……能借個躲雨的地方嗎？”蘇棠喘著氣，劉海濕成綹貼在額角，眼睛亮晶晶的，像盛著星子。林硯愣了愣，往旁邊讓了讓：“進來吧，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舊書店空間逼仄，兩人挨著書架站，影子在斑駁墻面上晃。

蘇棠彎腰整理被雨打濕的書包，露出作業(yè)本上工整的筆記，還有夾在頁間的銀杏葉書簽。林硯瞥見“重點高中復(fù)習(xí)資料”字樣，才注意到她校服上的校徽——是本地頂尖的一中。“學(xué)長也喜歡老書？”蘇棠忽閃著眼睛問，手指輕輕劃過一本《雨天的書》的書脊。

林硯扯了扯嘴角，自嘲道：“失業(yè)的人，看看舊書找安慰。”話出口才覺唐突，卻見少女眼睛彎成月牙：“失業(yè)說明要開啟新冒險呀，就像雨天闖進陌生的巷子，說不定有驚喜呢。”她從帆布包掏出顆水果糖，薄荷味在舌尖化開時，林硯望著雨簾中逐漸清晰的少女輪廓，恍惚覺得，這黏膩的雨季，或許真藏著意外的光亮。

雨漸小，蘇棠揮手告別，帆布鞋踩過積水，倒映出她蹦跳的身影。林硯望著那抹淺灰消失在巷口，指尖還殘留著方才幫她遞書包時的溫度。舊書店的木門又“吱呀”合上，可有些東西，已隨著少女的梔子香與薄荷糖，悄然滲進這雨巷的時光里，暈開一圈溫柔的漣漪。林硯望著蘇棠離去的方向，發(fā)了會兒呆，才想起該給書店老板打個招呼。老板是個戴老花鏡的慈祥老頭，笑著指了指墻上的掛鐘：“小伙子，別愣神啦，再耽擱，這雨巷的黃昏美景，可就被你錯過咯。”

林硯順著老板的目光看向巷口，雨絲變得稀稀拉拉，昏黃的路燈次第亮起，給青石板路鍍上一層暖金。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邁步走進漸暗的雨幕。剛踏出書店沒多遠，就聽見熟悉的聲音從側(cè)面?zhèn)鱽恚皩W(xué)長！”蘇棠不知何時又折了回來，手里舉著半塊被雨水打濕包裝的巧克力，“差點忘了，這是今天分享會的獎品，分你一半呀。”

林硯接過帶著體溫的巧克力，指尖相觸的瞬間，兩人都微微一僵。蘇棠紅著臉往后退了半步，“那個……學(xué)長要是路過一中附近的話，我常去的那家咖啡店，提拉米蘇超好吃……”話沒說完，就被自己的莽撞驚到，手忙腳亂地擺擺手，“我、我不是故意打聽的！學(xué)長你別介意……”林硯看著眼前慌亂的少女，嘴角不自覺揚起，“好，有機會一定去。”雨巷的風(fēng)裹挾著晚香，把兩人的身影，輕輕揉進這溫柔的暮色里。

林硯攥著那半塊巧克力，望著蘇棠跑遠的背影，指節(jié)不自覺蜷了蜷。巧克力在掌心漸漸暖化，甜香混著雨水的潮氣漫上來時，他忽然低頭笑了，眼角眉梢都松快下來——三十歲的人了，竟被小姑娘幾句慌亂的邀約攪得心跳如鼓，連耳尖都悄悄泛了紅。

回到出租屋，老舊的臺燈昏黃如豆。林硯把巧克力擱在桌面，視線掃過電腦屏幕上刺眼的拒信，眉頭剛要擰起，卻猛地想起雨巷里蘇棠的模樣：劉海濕成綹貼在額角，鼻尖沾著細小的雨珠，說起“新冒險”時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他指尖在桌面輕輕敲著，唇角不受控地往上翹，連帶著面試失敗的沮喪都淡了幾分。

次日清晨，林硯對著鏡子理頭發(fā)時，指尖頓在發(fā)梢——鏡里的人眼下泛著淡淡的青黑，卻難掩眼底的雀躍。他猶豫著穿上沾泥的西裝，拉鏈拉到一半又停下，對著領(lǐng)口吹了口氣，像是在給這場“冒險”鍍上鄭重的儀式感。

剛拐進雨巷，就撞見書店老板趴在柜臺上朝他擠眼睛：“小伙子，那丫頭今早來來回回走了三趟，書包帶子都磨歪了，嘴里還念叨‘失業(yè)學(xué)長會不會來’。”林硯喉頭動了動，正想追問，巷口忽然傳來書包墜地的輕響。

蘇棠背對著他，正彎腰撿滾落的筆記本，校服后領(lǐng)沾著片銀杏葉。聽見腳步聲，她猛地回頭，眼睛瞪得溜圓，像是受驚的小鹿。看見是他，耳根“騰”地紅了，手忙腳亂把筆記本塞進書包，指尖卻勾著頁角沒放穩(wěn)，又掉了出來。“學(xué)、學(xué)長！”她聲音發(fā)顫，視線在他西裝上掃了兩圈，忽然低頭盯著自己的白球鞋，“你這是……去新冒險？”

林硯望著她泛紅的耳垂，喉結(jié)滾了滾：“嗯，去試試。”蘇棠猛地抬頭，睫毛上還沾著晨露似的，亮得驚人：“那成功的話……能不能去‘時光停’？我攢了半個月零花錢，夠請你吃兩塊提拉米蘇！”話說完，她自己先慌了，雙手捂住嘴，眼睛瞪得更大，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說了什么。

林硯忍不住笑出聲，看見她瞬間漲紅的臉，忙收了笑意，鄭重點頭：“好，等我回來。”

新公司的面試室冷氣開得足，林硯攥著簡歷的手沁出薄汗。被問及“為何放棄穩(wěn)定工作”時，他望著窗外飄起的雨絲，忽然想起蘇棠濕漉漉的劉海：“就像雨天闖進陌生的巷口，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撞見什么……”話沒說完，他忽然懊惱地抿緊唇——對著面試官說這些，未免太荒唐。

走出寫字樓時，暴雨正傾盆而下。林硯仰頭任雨水打在臉上，剛要邁步，卻聽見急促的腳步聲。蘇棠舉著把過大的黑傘，校服褲腳全是泥點，跑起來像只笨拙的小企鵝。“學(xué)長！”她在雨里喊，聲音被砸在傘面的雨聲切碎，“我問同學(xué)借的傘！怕你……怕你淋雨難過！”

林硯站在雨里，看著她把傘拼命往自己這邊傾，肩膀早被雨水打透，發(fā)梢滴著水，眼睛卻亮得驚人。“你怎么來了？”他聲音有些啞。蘇棠吸了吸鼻子，鼻尖通紅：“我算著你面試結(jié)束的時間……數(shù)學(xué)老師的課太催眠了，逃一節(jié)沒關(guān)系的。”她說著，忽然低頭摳著傘柄，“要是……要是沒成功也沒關(guān)系，我?guī)Я颂恰！?

她從校服口袋里摸出顆橘子糖，糖紙被雨水浸得發(fā)皺。林硯接過時，指尖擦過她的掌心，兩人都猛地頓住。蘇棠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眼睛盯著青石板上的水洼，耳尖紅得要滴血。

雨漸漸小了，傘下的空間忽然變得局促。蘇棠講起班里同學(xué)偷偷在課本上畫老師的漫畫，說到激動處，手舞足蹈地比劃，傘骨撞到林硯的胳膊，她“呀”了一聲，慌忙道歉，臉卻更紅了。林硯聽著，偶爾偏頭看她，暮色漫上來時，發(fā)現(xiàn)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像落了層柔軟的霧。

路過書店時，老板隔著玻璃朝他們舉了舉茶杯，眼里的笑意藏不住。蘇棠看見，忽然挺直背，大大方方地揮手，卻在轉(zhuǎn)頭時撞進林硯的目光里，瞬間又蔫了下去，像株被雨打蔫又悄悄挺直腰的含羞草。

巷口的路燈亮了，蘇棠把傘塞給他，轉(zhuǎn)身就跑，跑了兩步又回頭，聲音細若蚊吟：“‘時光停’的提拉米蘇……等你哦。”說完，頭也不回地沖進暮色里，書包在背后顛顛晃晃，像揣著顆雀躍的心。

林硯攥著還帶著她體溫的傘，望著她消失的方向，忽然低頭笑了。掌心的橘子糖在暮色里泛著微光，像這場雨巷初遇里，最甜的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