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血簪與冰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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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的觸感先于意識蘇醒——不是解剖刀下千年古骨的溫潤，而是粗糙麻繩勒進皮肉的刺痛。我猛地睜開眼，視線撞進一片刺目的猩紅里。

血。

濃稠的、帶著鐵銹味的血，正從刑柱底部的縫隙里往外滲，在青磚地上積成蜿蜒的小溪。我的裙擺浸在血水里，冷意順著布料爬上來，像無數條小蛇鉆進骨髓。

“罪臣之女沈清辭，弒母之罪證確鑿，可招供？”

男人的聲音像淬了冰，砸在我耳膜上時，震得太陽穴突突直跳。我費力地抬起頭，逆光中看見一襲緋色官袍，腰間玉帶束得極緊，襯得那人肩背如松柏般挺拔。他手里把玩著枚玉佩，光線掠過他下頜線時，我看清了那雙眼睛——瞳仁是極深的墨色，像兩口深井，望不見底。

這不是我熟悉的解剖室。無影燈、不銹鋼操作臺、泡在福爾馬林里的標本……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高曠的穹頂，斑駁的梁柱上懸著銹跡斑斑的鐵鏈，空氣中彌漫著血腥與霉味混合的氣息。

“大人問你話呢！”旁邊的衙役踹了我膝彎一腳，劇痛讓我踉蹌著跪倒在地，額頭差點磕在血水里。

混亂的記憶碎片突然涌進腦海：梳著雙丫髻的少女、繡著纏枝蓮的屏風、還有……一支斷裂的玉簪。這具身體的原主叫沈清辭，是前戶部尚書的獨女，三天前母親柳氏被發現死在臥房，而那支帶血的玉簪，正是沈清辭的及笄禮之物。

我不是沈清辭。我是林硯，市立醫院最年輕的主檢法醫，昨天還在為那具唐代古尸的蝶形骨異常爭論不休。直到刀尖觸到那枚刻著“清辭”的玉佩，再睜眼，就成了階下囚。

“抬頭。”緋衣官爺的聲音又響起來，這次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我撐著地面站起來，膝蓋骨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案幾上擺著證物：斷裂的玉簪、染血的衣裙、還有一方繡著鴛鴦的錦帕。我的目光落在那具蓋著白布的尸體上，白布邊緣露出半只素色繡鞋——那是柳氏的腳。

“沈清辭與母親爭執，怒而弒母，有街坊聽見爭吵聲，有玉簪為證，人證物證俱在。”官爺慢條斯理地說著，指尖在案幾上敲出規律的輕響，“只需你畫押，便可留全尸。”

我突然笑出聲。笑聲在空曠的刑房里回蕩，顯得格外突兀。衙役又要動粗，卻被官爺抬手制止了。

“大人覺得，一支玉簪能殺人？”我活動著被綁麻的手腕，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玉簪斷裂處齊整，像是被硬物砸斷，而非刺入人體時折斷。柳氏頸間的淤痕呈青紫色，邊緣有細密的鋸齒狀紋路——”

“放肆！”官爺猛地拍響驚堂木，案幾上的茶杯都震得跳起來，“一介女子，竟敢妄議尸體！”

“我只是陳述事實。”我直視著他的眼睛，法醫的本能壓倒了恐懼，“淤痕邊緣的鋸齒紋，與玉簪的弧度完全不符，倒像是……被某種編織物勒住脖頸造成的。還有尸僵，”我瞥向白布下的輪廓，“母親死了至少六個時辰，可沈清辭昨夜戌時才回府，中間有三個時辰的空白，足夠真兇從容離開。”

刑房里靜得能聽見鐵鏈晃動的聲音。官爺臉上的冷漠終于裂開一絲縫隙，他放下玉佩，起身走到我面前。一股淡淡的松煙墨味飄過來，混著他身上特有的冷香。

“你可知，妄議官案，按律當掌嘴二十？”他俯身時，我看見他官袍下擺繡著的獬豸圖案，那是大理寺卿的標志。

“我只知，讓死人蒙冤，比活人受辱更令人不齒。”我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痛讓我保持清醒，“大人若信玉簪能殺人，不如信我能讓死人開口。”

他盯著我看了足足三息，墨色瞳孔里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情緒。然后，他突然對衙役說：“松綁。”

鐵鏈嘩啦落地時，我的手臂已經麻得失去知覺。衙役端來一盆清水，我看見水面倒映出的臉——蒼白，瘦削，眉眼間帶著揮之不去的怯懦，唯有那雙眼睛，還殘留著屬于林硯的銳利。

“謝臨淵。”他突然報上自己的名字，轉身走向柳氏的尸體，“本卿給你一個時辰。若查不出端倪，沈清辭，你今日便要嘗嘗‘魚鱗剮’的滋味。”

我望著他挺拔的背影，突然明白這場博弈才剛剛開始。清水里的倒影晃了晃，仿佛有兩個靈魂在這具身體里對峙。當冰冷的解剖刀遇見滾燙的人心，或許從穿越的那一刻起，我的命運就已經和這具古尸、這樁命案，緊緊纏在了一起。

解開柳氏的衣襟時，我的指尖在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熟悉——尸體不會說謊，每一寸肌膚，每一塊骨骼，都藏著真相。當我的指尖觸到柳氏胸骨左側的異常凸起時，心臟猛地一縮。

那里有塊骨頭，位置長得極不合理，像是……被人硬生生挪過。

謝臨淵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后，呼吸拂過我的耳畔：“發現了什么？”

我沒有回頭，目光死死盯著那塊異常的骨骼：“大人可知，人骨有多少塊？”

“二百零六塊。”他答得很快。

“那您可知，有一種手法，能在不損傷皮肉的情況下，移動其中任何一塊骨頭？”我緩緩抬起頭，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就像……有人拿著無形的刀，在皮肉之下重組骨骼。”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指尖猛地攥緊了腰間的玉佩。那一刻，我突然有種預感，這京城里接連發生的離奇命案，恐怕都和這種詭異的“移骨術”脫不了干系。而那枚刻著“清辭”的玉佩，或許不只是穿越的鑰匙，更是打開這一切謎團的關鍵。

窗外的日光斜斜照進來，在地面投下長長的陰影。我看著柳氏頸間的淤痕，突然想起穿越前那具古尸胸腔里的蝶形骨——那形狀，竟和柳氏這塊異常凸起的胸骨，有七分相似。

一個荒謬的念頭鉆進腦海：難道那具古尸，也死在同樣的手法之下？

謝臨淵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沈清辭，你最好記住，有些真相，知道了比不知道更危險。”

我站起身，血水順著裙擺滴落在地，在青磚上暈開小小的紅點：“我是法醫……我是說，我爹在世時，教過我些驗尸的法子。我只知道，讓死者開口，是對生命最后的尊重。”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走向刑房外：“給她備驗尸工具。另外，把最近三個月的卷宗，都搬到西廂房。”

衙役們面面相覷，顯然沒見過大理寺卿對一個罪女如此“優待”。我望著謝臨淵消失在門口的背影，突然覺得這雙眼睛背后，一定藏著比命案更復雜的秘密。

當第一縷陽光落在柳氏安詳的臉上時，我突然明白了自己穿越的意義。或許不是為了回到現代，而是為了揭開這些被骨骼掩埋的真相。畢竟，對于法醫來說，沒有什么比讓死者瞑目更重要的事了。

拿起謝臨淵讓人送來的銀制探針時，我的手穩得像在解剖室里一樣。針尖觸到柳氏胸骨的瞬間，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刑房里響起，清晰而堅定：

“柳氏，告訴我，是誰殺了你？”

空氣里仿佛有嘆息聲飄過，帶著血腥氣，也帶著某種……期待。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沈清辭的人生已經結束，而屬于林硯的古代驗尸之路，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