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臺的老式空調(diào)嗡嗡作響，顧明月對著鏡子深呼吸，碎發(fā)又一次滑到臉頰旁邊。

“別動別動！”夏曉婭嘴里叼著發(fā)夾，三兩下把那縷不聽話的頭發(fā)別進發(fā)髻，“這刺繡好密啊，滑是滑，但纏得我手都抖了！你媽從哪找來的高定啊？”

鏡中的少女一身水綠廣袖流仙裙，裙擺層層鋪開，像湖面泛起的波紋。領(lǐng)口用銀線繡著精致的洛神圖，若隱若現(xiàn)。

顧明月伸手整了整腰帶，絲綢滑膩，卻繃得人喘不過氣。

“上周才去取的。”她對著鏡子練習(xí)微笑，唇角揚起剛好露出八顆牙，那是林曼云親自教的最佳上鏡角度。

夏曉婭翻了個白眼，把珍珠步搖插進她發(fā)間：“三千塊就穿一晚上，夠我買三雙限量球鞋了。你媽真把你當(dāng)移動展覽館啊？”

這時，更衣室門被敲響，一個腦袋探了進來。周一馳笑嘻嘻地舉著相機：“顧同學(xué)，要不要先來張后臺照？保證把你拍得美若天仙！”

顧明月還沒開口，夏曉婭就搶白道：“去去去，少在這兒添亂！”

周一馳也不惱，仍笑著對顧明月說：“加油啊，咱們班都等著看你壓軸呢。”

顧明月勉強牽起嘴角，輕聲回了句：“謝謝。”

周一馳這才心滿意足地退了出去。

更衣室里忽然安靜下來。

顧明月垂下眼，沒再繼續(xù)剛才和曉婭的對話，指尖無意識地?fù)钢股系恼渲榭郏@得有些心不在焉。

就在這時，門又被輕輕推開，李老師端著保溫杯走進來，鏡片后的眼睛笑得彎彎的：“明月準(zhǔn)備好了嗎？下一個就是你。”

“嗯。”顧明月聞聲轉(zhuǎn)身，寬大的袖子一帶，差點掃倒夏曉婭放在臺子上的可樂。

“我的快樂水！”夏曉婭手忙腳亂扶住罐子，“李老師你看她，緊張得走路都同手同腳了！”

李老師笑著拍拍顧明月的肩：“別想太多，就跟平時練舞一樣。上次市賽，評委都說你把洛神跳活了。”

顧明月點點頭。

桌上的手機突然一震，是媽媽林曼云的消息：“王阿姨她們都來了，好好跳，別給我和你爸丟人。跳完了過來，讓她們仔細(xì)看看你。”

她迅速按熄屏幕，指甲悄悄掐進手心。

前臺報幕聲隱約傳來，主持人的聲音清亮悅耳：“請欣賞高二（3）班顧明月帶來的國風(fēng)舞《洛神賦》。”

夏曉婭往她嘴里塞了顆薄荷糖：“去吧，洛神本神，臺下全是蘿卜白菜！”

追光燈猛然打亮，顧明月覺得膝蓋有些發(fā)軟。

強光刺得她睜不開眼，臺下只剩模糊的輪廓，像蒙了一層霧。

她瞥見前排周一馳正舉著相機，鏡頭明顯對著舞臺。

樂聲揚起，她翩然轉(zhuǎn)身，水綠裙擺劃出一道圓弧，猶如月光灑落湖心。

掌聲一陣接一陣，她卻不敢分心。旋轉(zhuǎn)、下腰、點翻……每個動作都千錘百煉。

而林曼云的聲音像纏在耳邊的幽靈：“再高兩公分！”“腳背繃直！”“跳砸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知跳了多久，一個急轉(zhuǎn)時，廣袖突然纏住了手腕。

她心跳一滯，下意識往臺下瞟了一眼，正好看到林曼云那皺起的眉頭。

她迅速定神，把自己全身心投入舞蹈之中。

最后一式臥魚完成，水袖如蓮花般鋪展在地。

掌聲轟然響起，她起身謝幕時，一眼就看見周一馳已經(jīng)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用力地鼓著掌。

他那副毫不掩飾的捧場模樣，讓不少人跟著笑出了聲。

剛回到后臺，夏曉婭就撲過來一把抱住她：“太美了！最后那個眼神絕了啊！”

顧明月拆下發(fā)間的步搖，珍珠涼涼地滾進她的手心。

手機又震了一下，依然是林曼云發(fā)來的消息：“王阿姨她們都夸你呢，說我有福氣，養(yǎng)出這么優(yōu)秀的女兒。快過來休息室，大家都等著再看看你。”

她盯著屏幕，指尖微微發(fā)涼。過了一會兒，她才低聲說：“……我不去。”

聲音不大，卻很清晰。

她順手把步搖塞進化妝包，拉鏈拉得太急，一下子夾住了手指，疼得她輕輕“嘶”了一聲。

“啥？”夏曉婭湊過來，一臉疑惑，“你剛說什么？”

顧明月抬起頭，望向鏡中卸了一半妝的自己，眼底還殘留著舞臺的光暈。

她重復(fù)了一遍，語氣平靜卻堅定：“我說，我不去。”

就在這時，走廊那頭傳來高跟鞋清脆的聲響，林曼云的聲音帶著笑意越來越近：“明月？快過來呀，王阿姨她們等你呢。”

顧明月攥緊化妝包，金屬拉鏈硌得她手心生疼。

她輕聲說：“媽，我腳崴了。”

林曼云頓了一下，語氣沉了下來：“怎么回事？嚴(yán)不嚴(yán)重？”

夏曉婭立馬搶答：“腫了一點！李老師讓現(xiàn)在就去看看！”說完架起顧明月就往安全通道跑。

樓梯間的聲控?zé)袈劼暳疗穑椟S的光暈籠罩下來。

“哎！”夏曉婭突然扯住她袖子，壓低聲音，“你看！樓下那個……是不是今天剛轉(zhuǎn)學(xué)來的那個帥哥？”

顧明月腳步一頓。

轉(zhuǎn)角處，一個清瘦的男生正快步往下走。

白襯衫干凈簡單，書包帶松松垮垮搭在肩上。他走得很快，整個人透著一種生人勿近的疏離。

就在那一瞬間，周圍的嘈雜仿佛突然靜音。

顧明月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格外清晰。

“是叫陸言吧？”夏曉婭還在旁邊小聲八卦，“聽說他數(shù)學(xué)超厲害……”

顧明月沒吭聲。

她扶著欄桿往下走了兩步，目光掃過樓梯縫隙，忽然停住了。

那兒居然躺著一枚校徽。邊角有些磨損，泛著舊舊的銀光。

她彎腰撿起來，金屬的涼意滲入指尖。翻過來，背面刻了一個小小的“言”字。

她不自覺地握緊校徽，像握住了什么說不清的線索。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自行車鏈條轉(zhuǎn)動的輕響。緊接著，一陣清脆的車鈴聲掠過耳邊，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