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間殿的余音尚未散去，新焚的香氤氳著莊嚴肅穆，混雜著青銅禮器與犧牲的血氣，沉甸甸地壓在每個諸侯卿士的心頭。帝辛，大商的新帝，高踞于王座，玄衣纁裳，冕旒垂落，初臨天下的目光掃過丹陛之下眾生相，或敬畏，或?qū)彾龋虬挡貦C心。

登基樂章的最后一個音符尚未沉寂，一股蠻橫、冰冷、完全不屬于此間天地的洪流，毫無征兆地撕裂了他的神魂！

“呃……”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被鎖在喉間，帝辛偉岸的身軀幾不可察地一震，指節(jié)驟然攥緊王座扶手上猙獰的青銅獸首，青筋暴起，幾乎要將其捏碎！

無數(shù)光怪陸離的碎片瘋狂涌入他的意識：

——仙神高踞云端，冷漠俯瞰，人間烽火如棋局！

——一道名為“封神”的榜文，貪婪吸吮著陣亡者的魂靈，化作滋養(yǎng)所謂“天庭”的資糧！

——朝歌城破，鹿臺烈焰沖天，他投身其中，以身祭天！

——高喊著“帝辛”之名的自由奴隸，手持棍棒石器，沖向周人的金戈鐵甲，尸橫遍野，血染牧野！

——姬發(fā)匍匐，尊號“天子”，周禮周易禁錮人族心志千秋萬載！

——“氣運韭菜…收割…”…異世冰冷的詞語帶著無盡的惡意，刻入骨髓！

痛！怒！不甘！還有那絲異魂帶來的、令他暴怒的“憐憫”！

幾乎是本能，他人皇位格所承載的、源自盤古媧皇、燧人伏羲、神農(nóng)黃帝的磅礴人族意志轟然怒吼，將那企圖鳩占鵲巢的異魂狠狠碾壓、撕碎、徹底吞噬！

洪流漸息，殘渣沉淀。

冕旒之下，帝辛的瞳孔深處，那屬于年輕帝王的銳氣尚未消散，卻已浸染了數(shù)千載沉淀后的幽寒與徹悟。他緩緩松開手指，冰冷的觸感自獸首傳來。

“孤，為人皇。”無聲的嘶鳴在他胸腔震蕩，怒火燎原，卻冰冷徹骨，“何須尊神？豈容收割？！”

【嗡——！】

靈魂深處，一聲大道鳴音轟然響徹！從未如此清晰，浩瀚的人道氣運因他這逆天而獨立的意志沸騰奔涌！那并非來自天道的賜予，而是源自億萬人族薪火相傳、掙扎奮進、自強不息的磅礴力量，跨越時空，轟然加諸其身！

推演！洞察！庇佑！

三種玄奧的明悟，伴隨著人族氣運的洗禮，在他靈魂中灼灼綻放。未來無數(shù)的可能性在他意識中閃爍明滅，雖模糊，卻足以讓他看清那條被所謂“天命”安排好的、淪為韭菜的絕望之路！同時，一股堅不可摧的意志環(huán)繞其身，那是無數(shù)先賢英魂的認可與庇佑！

殿堂之下，樂聲已止，眾臣依制叩拜完畢。王叔比干微微抬眼，敏銳地察覺到御座之上天子氣息那一瞬的劇變，那不是恍惚，而是一種…脫胎換骨般的極致凝練與冰冷！

司禮官的聲音適時響起，帶著慣有的謙恭：“奏請陛下，巫卜請示，何時卜選吉日，祭告上天及諸方神祇，以祈風調(diào)雨順，國祚綿長？”

舊例，新帝登基第一要務。

所有目光匯聚王座。

帝辛抬手，指尖掠過眼前十二旒白玉珠串，碰撞聲清脆，打破寂靜。他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剛剛淬煉過的、不容置疑的金屬質(zhì)感，砸入每個臣工耳中：

“神靈，享盡血食犧牲，可曾真佑我大商子民，使之不受饑饉、不遭兵禍？”

滿殿死寂！落針可聞！比干瞳孔驟縮，商容愕然張嘴，微子啟等宗室諸侯面上血色盡褪！

帝辛的目光卻已越過他們，穿透殿頂，直刺那冥冥中運轉(zhuǎn)、欲將他與人族當作芻狗的天道規(guī)則！他唇角勾起一絲冰冷到極致、也狂傲到極致的弧度。

“傳孤旨意！”

“一，即刻起，廢國中一切人牲祭禮！敢有以人獻祭者，無論貴賤，以謀殺罪論，車裂！”

“二，國都之內(nèi)，凡廟祠供奉淫祀邪神、塑土木偶像者，限三日盡數(shù)自行搗毀！逾期不毀者，孤親率大軍踏平廟宇，斬其金身泥塑于市，以儆效尤！”

“三，昭告天下：有能者，不問出身，皆可赴朝歌自薦！奴隸可為官，平民可為將！唯才是舉！”

三道旨意，一道比一道驚世駭俗，如同三道九天神雷，轟得九間殿內(nèi)所有諸侯卿士神魂出竅，面無人色！褻瀆！這是對神靈的褻瀆！是對綱常的顛覆！自取滅亡！

“陛下！不可！萬萬不可啊！”老臣商容噗通跪倒，涕淚交加，“觸怒神靈，降下災殃，我大商基業(yè)……”

“災殃？”帝辛打斷他，笑聲自冕旒后傳出，低沉而滾燙，帶著宣泄般的狂意，“若有災殃，便讓它們來！孤，人皇帝辛，倒要看看，是哪路神祇，敢來問罪于孤！我人族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時，靠的是神靈，還是燧人之火，伏羲之卦，神農(nóng)之百草？！”

他猛然起身，玄色王袍無風自動，一股無形卻浩瀚威嚴以他為中心轟然擴散！那不是修為之力，而是匯聚了億萬人族意志、于此刻勃發(fā)怒吼的人道皇權！是推演之力洞察未來后的決絕！是氣運庇佑加持下的無畏！

“孤的旨意，即刻去辦！抗旨者，以叛族論處！”

擲地有聲，字字如鐵，砸得滿朝文武心膽俱顫，竟無一人再敢出聲反駁！

是夜，月華如水，淌入帝辛處理政務的偏殿。

案幾上簡牘堆積如山。他指尖劃過竹簡，推演之力自行運轉(zhuǎn)，無數(shù)關于農(nóng)耕、水利、軍制、匠造的靈感紛至沓來，皆是以強化人族自身為本。氣運庇佑加持下，他精神清明，不知疲倦。

忽然，一股至高無上、清冷超然的意志悄然降臨偏殿，帶著一絲被螻蟻冒犯的慍怒，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那意志并未開口，卻如寒流般試圖侵入他的識海，帶來威壓與警示。

帝辛執(zhí)筆的手一頓。

他緩緩抬頭，眸中銳光盡斂，唯有深不見底的幽潭。他體內(nèi)的人道氣運轟鳴，推演之力瞬間看破這意志背后那尊蛇尾人身的圣象輪廓。

他嘴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對著空無一人的大殿，聲音平靜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仿佛不是在面對一位創(chuàng)世神祇，而是在驅(qū)逐一個不受歡迎的惡客：

“媧皇。”

“人族前路，自有后人皇引領，不勞‘圣駕’費心。”

“請回。”

那清冷的意志驟然一滯，似乎從未想過會得到如此直接而傲慢的驅(qū)逐。慍怒之意明顯加劇，殿內(nèi)溫度驟降，空氣凝滯如鐵。

但帝辛周身，磅礴的人道氣運如熊熊烈焰般燃燒起來，護持其身，將那無形的神威死死抵在丈外之外！推演之力更是閃爍不定，昭示著種種可能，無一屈服！

僵持片刻。

那冰冷的意志如潮水般退去，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愕然與一種被徹底忤逆的震怒，消失得無影無蹤。

殿內(nèi)恢復寂靜，唯有燈花噼啪輕爆。

帝辛重新低下頭，目光落在簡牘之上，眼神銳利如刀。

“孤的路，孤自己走。”

“人族的命運，由人族自己掌控。”

“這封神之劫…孤，接了！”

他的筆尖，重重劃下，勾勒出的，是一條截然不同的、充滿荊棘卻通往絕對自主的——人皇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