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裹著桂花的甜香，從敞開的窗戶溜進大一教室。陽光像被打碎的金箔，斜斜鋪在墨綠色的課桌上，許星眠正低著頭收數學作業，指尖劃過粗糙的紙頁，發出沙沙的輕響。

“周清硯又沒來？”前桌林曉曉用鉛筆尖輕輕戳了戳許星眠的胳膊，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點習以為常的了然。她轉著筆，目光瞟向最后一排，許星眠毫不在意地說“估計又去操場了吧，昨天我還看見他體育課自由活動時，一個人蹲在雙杠下面發呆?！?

林曉曉點點頭，許星眠站起身把收齊的作業本在桌角磕了磕，摞得整整齊齊。她的指尖無意識地劃過那本空白練習冊的封面，紙頁邊緣有點澀，像他校服袖口洗得發白的布料。她想起這個名字的主人——總愛穿那件洗得領口發松的藍白校服，拉鏈永遠只拉到一半，敞著懷，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走路時脊背挺得筆直，像株被風刮過也不肯彎腰的白楊，卻會在經過花壇時，悄悄繞開剛冒頭的蒲公英。

早讀鈴聲剛響過三秒，教室后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帶著點舊木門特有的滯澀。許星眠握著筆的手頓了頓，眼角的余光瞥見一個瘦高的身影斜倚在門框上。

周清硯的校服領口沾著點深綠色的草屑，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有些凌亂，幾縷搭在眉骨上，遮住了眼底的神色。他的帆布鞋鞋邊沾著新鮮的泥土，褲腳還卷著，露出一截小腿，能看到上面有塊剛蹭出的紅痕——顯然是剛從操場后頭那堵矮墻翻進來的。

他漫不經心地掃了眼講臺，班主任手里的粉筆在黑板上頓了頓，投來一道警告的目光，他卻像沒看見似的，徑直走向許星眠身邊的空位。走到許星眠身邊，帶起一陣風，混著淡淡的泥土味、青草被曬熱的氣息，還有點若有若無的皂角香——那是學校澡堂里三塊錢一塊的肥皂味，樸素得像他本人，卻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未經雕琢的清爽。

許星眠的筆尖在筆記本上洇出一個小小的墨點，像顆突然落下的星子。她聽見身邊的椅子發出“吱呀”一聲輕響，是他拉開了椅子；接著是書頁被翻開的聲音，很輕，卻像羽毛似的落在心尖上，許星眠不看他那邊壓低聲音問“你去哪了，怎么這么晚才回來？”“翻墻被卡住了”周清硯無奈的笑了笑。下課鈴“叮鈴鈴”地炸開，她才抱著作業本慢慢起身，用眼角的余光飛快地瞥了一眼：他正趴在桌上，側臉埋在臂彎里，只露出一截線條清晰的下頜，耳后那顆小小的、淺褐色的痣，在透過窗戶的陽光里看得格外清晰，像粒不小心沾在白紙上的墨。

“硯哥，我跟你說個事！”前桌的葉知許突然扭過頭，校服外套的拉鏈滑到肚子上，露出里面印著卡通圖案的T恤。他趴在周清硯的桌沿上，笑得一臉狡黠，“剛才課間操，我跟蘇禾對視了！就一眼！你說她是不是也喜歡我？”

話沒說完，一塊白色的橡皮“啪”地砸在他額頭上。葉知許疼得“嘶”了一聲，捂著額頭瞪他：“你干嘛??！”

周清硯沒抬頭，聲音悶悶地從臂彎里傳出來：“吵?！?

許星眠笑著抱著作業本從他們身邊走過，校服的裙擺輕輕掃過周清硯的胳膊。她突然想起幼兒園那年，也是這樣飄著桂花香的九月。那時這個總愛搶她積木的男生，在她被大班的小朋友推倒在滑梯旁時，第一次把一張皺巴巴的橘子糖糖紙塞進她手里。糖紙里的糖早就化了，黏糊糊的沾在他掌心，可他的手很小，掌心帶著奶味的溫熱，和現在這雙搭在桌沿上、骨節分明、指腹帶著薄繭的手，仿佛是兩個人。

走廊里飄來隔壁班的朗讀聲，風從窗戶鉆進來，卷起她落在肩頭的一縷頭發。許星眠低頭看了看懷里的作業本，最上面那本的封面上，“周清硯”三個字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

那時候的風里，好像也有這樣的桂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