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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言

工程村的羊湯香

郝琪把電動車支在老六羊湯館門口的老槐樹下時,孔蕊已經踩著板凳趴在窗臺邊,鼻尖快貼到玻璃上了。蒸騰的白氣裹著羊肉的醇厚香氣從窗縫鉆出來,撲得孔蕊鬢角的碎發都軟乎乎地貼在臉上。

“看啥呢?魂都被勾走了。”郝琪拍了把她后背,車筐里的保溫桶叮當作響。

孔蕊扭頭時眼睛亮得像浸了羊湯的琥珀:“看六爺撇浮沫呢,就那一下,你說咋就能把血沫撇得那么干凈?”

玻璃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混著香菜和胡椒的熱乎氣撲面而來。六爺正站在灶臺前,手里的長柄勺在鐵鍋里畫著圈,羊骨棒沉在湯底,露出的骨碴上還掛著點筋膜。他抬頭瞅了眼,粗糲的嗓門裹著笑意:“倆丫頭片子,今天咋來這么早?”

“琪琪說她媽讓帶桶羊湯回去,給她姥姥補補。”孔蕊麻利地跳下來,從墻根抽了兩張小馬扎,“六爺,還是老樣子,兩碗羊湯,多加辣。”

郝琪挨著她坐下,目光掃過墻上泛黃的照片。最顯眼的是張黑白照,年輕的六爺穿著的確良襯衫,站在土坯房門口,身后的招牌用紅漆寫著“工程村羊湯”,旁邊還拴著只瘦骨嶙峋的山羊。那時候六爺還是“小六”,如今眼角的皺紋比羊湯里的粉絲還密。

“姥姥最近總說腿沉,”郝琪摩挲著保溫桶的提手,“我媽說你這羊湯最養人。”

六爺應著,往鍋里撒了把香菜,翠綠的碎末在奶白的湯里打著旋。他這羊湯館開了快四十年,從土坯房到現在的磚瓦房,鐵鍋換了七口,門口的老槐樹也從胳膊粗長到得兩人合抱。工程村的人都知道,六爺的羊湯有講究,每天天不亮就去后山選羊,只挑一年半的山羊,肉嫩不柴,骨頭里的髓也足。

“六爺,昨天王家莊的人又來了?”孔蕊盯著鍋里翻滾的羊肉片,“我聽我爸說,他們想讓你去鎮上開分店。”

六爺把兩碗羊湯端上來,粗瓷碗邊凝著層油花:“不去,我這老骨頭挪不動窩。”他往郝琪碗里多擱了勺辣椒油,“我這羊湯,離了工程村的水就不是那味兒了。”

郝琪吹了吹湯面,辣椒油的香辣混著羊肉的鮮滑滑進喉嚨,暖得胃里像揣了個小太陽。她和孔蕊從穿開襠褲起就泡在這羊湯館里,小時候六爺總給她們撈羊油渣吃,說那是“羊身上的金子”。后來上了初中,倆人偷偷攢了半個月的零花錢,買了一碗加肉加蛋的“豪華版”,結果被孔蕊媽抓了個正著,拎著耳朵回家時,嘴里還留著羊湯的香。

“對了,琪琪,”孔蕊吸溜著粉絲,“下禮拜三陵鄉趕集,咱去不去?聽說有賣糖畫的,能畫喜羊羊。”

郝琪剛咬了口燒餅,含糊不清地應著:“去,我讓我爸給我十塊錢。”她忽然想起什么,從兜里掏出個用玻璃紙包著的奶糖,“給你,我姑從城里帶回來的,草莓味。”

孔蕊接過來,小心翼翼地剝開,一半塞給郝琪,一半放進自己嘴里。甜絲絲的味道在舌尖化開,混著羊湯的香氣,成了她們少女時代最清晰的記憶。

六爺在灶臺后看著這倆丫頭,嘴角的皺紋堆得更深了。他記得郝琪小時候總愛哭,每次被欺負了就往羊湯館跑,抱著他的腿要羊油渣;孔蕊則像個小炮仗,誰要是惹了郝琪,她第一個沖上去理論。這倆獨生女,在工程村互相陪著長大,比親姐妹還親。

“六爺,結賬。”郝琪把錢遞過去,手里拎著灌滿羊湯的保溫桶,沉甸甸的。

“送你們倆羊蹄,剛鹵好的。”六爺從柜子里拿出兩個油紙包,塞到她們手里,“路上慢點,別摔著。”

夕陽把她們的影子拉得老長,郝琪和孔蕊手拉手走在鄉間小路上,羊蹄的鹵香和保溫桶里的熱氣一路跟著。遠處的麥田翻著金浪,風吹過,送來陣陣麥香,和羊湯館的味道混在一起,成了工程村最讓人安心的氣息。

孔蕊忽然停下腳步,指著天邊的晚霞:“琪琪,你看那云彩,像不像六爺鍋里的羊湯?”

郝琪抬頭望去,夕陽把云彩染成了暖融融的金色,確實像極了六爺熬得濃稠的羊湯。她笑著點頭:“像,太像了。”

多年以后,當郝琪和孔蕊在城市里打拼,每次聞到羊肉湯的味道,總會想起那個傍晚,想起工程村的老槐樹,想起六爺的羊湯館,想起彼此嘴里甜甜的草莓糖。那味道,是故鄉,是陪伴,是她們無論走多遠,都忘不了的根。

三陵鄉的集市總是熱鬧非凡,郝琪和孔蕊擠在人群里,手里攥著各自的零花錢,眼睛不夠用似的看著周圍的一切。賣菜的大嬸吆喝著,買農具的大爺討價還價著,孩子們圍著糖畫攤尖叫,整個集市像一鍋沸騰的羊湯,充滿了煙火氣。

“快看,糖畫!”孔蕊拉著郝琪往前擠,果然看到一個老師傅正在用糖稀畫喜羊羊,金黃的糖絲在石板上游走,很快就勾勒出一個活靈活現的形象。

她們各自買了一個,舉著喜羊羊糖畫,舔一口,甜得瞇起眼睛。走到賣布的攤子前,孔蕊盯著一塊粉色的碎花布挪不動腳:“琪琪,你看這布,做個連衣裙肯定好看。”

郝琪湊過去看,確實好看,粉嫩嫩的,上面還有小雛菊的圖案。“等咱考上高中,讓我媽給咱做。”她拍著胸脯保證,好像已經看到了她們穿著新裙子的樣子。

倆人逛累了,坐在集市邊緣的樹蔭下,把剩下的糖畫吃完。孔蕊忽然嘆了口氣:“琪琪,你說咱以后會不會分開啊?”

郝琪愣了一下,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在她的世界里,她和孔蕊就該像工程村的老槐樹和羊湯館一樣,永遠都在那里。“不會,”她肯定地說,“咱要一直在一起,等老了,還來喝六爺的羊湯。”

孔蕊笑了,露出兩顆小虎牙:“對,還要讓六爺給咱留著最肥的羊油渣。”

太陽慢慢西沉,集市上的人漸漸散去。郝琪和孔蕊并肩往回走,影子又被拉得很長。路過一片果園時,孔蕊摘了兩個青蘋果,擦了擦遞給郝琪一個:“酸的,提神。”

郝琪咬了一口,酸得直皺眉,孔蕊在旁邊笑得前仰后合。風吹過果園,樹葉沙沙作響,像是在為她們的笑聲伴奏。

回到工程村時,羊湯館的燈已經亮了。昏黃的燈光透過窗戶灑出來,在地上投下溫暖的光斑。六爺正坐在門口的小馬扎上抽煙,看到她們回來,揮了揮手:“回來啦?鍋里還給你們留著羊湯呢。”

郝琪和孔蕊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笑意。她們知道,無論走多遠,工程村總有一盞燈為她們亮著,總有一碗熱乎的羊湯等著她們。

日子就像羊湯館里的鐵鍋,慢慢熬著,熬出了濃醇的味道。郝琪和孔蕊考上了縣里的高中,每周才能回一次家。每次回來,她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六爺的羊湯館,點上兩碗羊湯,慢慢喝著,說著學校里的趣事。

“琪琪,你知道嗎?班里有個男生居然暗戀我。”孔蕊低著頭,聲音里帶著點羞澀。

郝琪瞪大了眼睛:“真的?是誰啊?快告訴我。”

孔蕊臉頰微紅,輕輕說了個名字。郝琪聽完,拍著桌子大笑:“就他啊?上次運動會跑八百米,還沒跑一半就摔了個狗吃屎呢。”

孔蕊被她逗笑了,伸手打了她一下:“你別笑,人家其實挺可愛的。”

六爺在旁邊聽著,臉上帶著慈祥的笑。他看著這倆丫頭從扎羊角辮的小姑娘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心里像喝了羊湯一樣暖。

高三那年,學習壓力特別大。郝琪和孔蕊經常學到深夜,有時候會偷偷溜出來,跑到羊湯館喝一碗熱羊湯。六爺從不問她們為什么這么晚還出來,只是默默地給她們盛好羊湯,多加些肉。

“琪琪,我有點怕,”一個深夜,孔蕊捧著羊湯碗,聲音有些顫抖,“我怕考不上大學,辜負了我爸媽的期望。”

郝琪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涼。“別怕,”郝琪說,“不管考不考得上,咱都在一起。大不了,咱就回工程村,跟六爺學做羊湯。”

孔蕊看著郝琪堅定的眼神,心里的不安漸漸消散了。她點了點頭:“嗯,跟六爺學做羊湯,肯定比他做得還好吃。”

六爺在灶臺后聽著,悄悄抹了把眼睛。他知道,這倆丫頭是想飛的,工程村留不住她們,但只要她們愿意回來,他的羊湯館永遠為她們敞開著。

高考結束那天,郝琪和孔蕊又來到羊湯館。她們點了滿滿一桌子菜,還破天荒地讓六爺給她們倒了點啤酒。

“干杯!”她們舉起酒杯,臉上洋溢著輕松的笑容。

“祝我們都能考上理想的大學!”

“祝我們永遠是最好的閨蜜!”

“祝六爺的羊湯館越來越好!”

六爺看著她們,笑得合不攏嘴:“好,好,都好。”

成績出來后,郝琪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大學,孔蕊則去了北方的一座城市。離別的那天,她們又去喝了一次羊湯,誰都沒說話,只是默默地喝著,眼淚掉進湯里,咸咸的。

“到了那邊,要好好照顧自己。”郝琪先開了口,聲音有些哽咽。

“你也是,”孔蕊紅著眼睛,“記得常給我打電話。”

六爺送她們到村口,手里拎著兩個油紙包:“這是給你們帶的羊油渣,路上吃。到了學校,別舍不得花錢,好好吃飯。”

火車開動的時候,郝琪和孔蕊隔著窗戶揮手,直到再也看不見對方的身影。她們知道,這是她們人生中第一次分開,但她們也相信,距離不會沖淡她們的友誼,就像工程村的羊湯,無論過多久,都還是那個味道。

大學四年,郝琪和孔蕊每天都打電話,分享著彼此的生活。郝琪說南方的米飯沒有家里的饅頭好吃,孔蕊說北方的冬天太冷,沒有羊湯暖身子。她們約定,畢業就回家,回到工程村,回到那個有老槐樹和羊湯館的地方。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畢業后,郝琪因為成績優異,被一家南方的公司錄用,孔蕊也在北方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她們猶豫過,掙扎過,但最終還是決定留在城市里打拼。

每年過年回家,郝琪和孔蕊都會相約去六爺的羊湯館。羊湯還是那個味道,六爺卻更老了,背也駝了。他總是拉著她們的手,問長問短,聽她們講城市里的新鮮事。

“六爺,您這羊湯館都成網紅店了,”郝琪拿出手機,翻出網上的照片,“好多城里人專門開車來喝您的羊湯呢。”

六爺瞇著眼睛看了看,笑著說:“啥網紅不網紅的,我就會熬這鍋羊湯。”

孔蕊給六爺夾了塊羊肉:“六爺,您可得好好保重身體,等我們老了,還來喝您的羊湯呢。”

六爺點了點頭:“好,好,我等著。”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又是幾年。郝琪在南方成了家,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孔蕊也在北方結婚了,生了個兒子。她們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但每次打電話,總會說起工程村,說起六爺的羊湯。

“琪琪,明年春節咱回工程村吧,”孔蕊在電話里說,“我兒子總問我,媽媽小時候喝的羊湯是什么味道的。”

郝琪眼睛一亮:“好啊,我也想帶我女兒去看看老槐樹,去喝六爺的羊湯。”

春節的時候,郝琪帶著女兒,孔蕊帶著兒子,終于又回到了工程村。羊湯館還是老樣子,老槐樹也還是那么茂盛。六爺看到她們,笑得像個孩子,連忙拉著孩子們的手:“快,爺爺給你們拿羊油渣吃。”

孩子們拿著羊油渣,吃得津津有味。郝琪和孔蕊坐在小馬扎上,看著孩子們在院子里追逐打鬧,仿佛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還是家里的羊湯好喝,”郝琪喝了一口,滿足地說,“城里的羊湯,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孔蕊也點了點頭:“少了點家鄉的味道。”

六爺在灶臺前忙碌著,嘴里哼著不成調的小曲。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他身上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郝琪忽然覺得,六爺熬的不只是一鍋羊湯,更是她們的青春,她們的回憶,她們對家鄉的眷戀。

離開的時候,六爺給她們裝了滿滿一保溫桶的羊湯:“路上喝,熱乎。”

郝琪和孔蕊抱著保溫桶,看著六爺站在羊湯館門口揮手,眼眶都濕了。

“媽,爺爺熬的羊湯真好聽,”郝琪的女兒仰著小臉說,“不對,是真好喝。”

郝琪笑了,摸了摸女兒的頭:“對,是真好喝。”

孔蕊的兒子也說:“媽媽,明年我們還來喝爺爺的羊湯好不好?”

孔蕊點了點頭:“好,我們每年都來。”

車子漸漸駛遠,工程村的影子越來越小,但郝琪和孔蕊知道,她們的心永遠和工程村連在一起,和那碗熱乎的羊湯連在一起。無論走多遠,無論過多久,工程村永遠是她們的根,六爺的羊湯永遠是她們心中最溫暖的味道。

又過了很多年,郝琪和孔蕊都老了。她們的孩子們也長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郝琪和孔蕊回到了工程村,在羊湯館旁邊蓋了兩間小房子,陪著六爺。

六爺已經走不動路了,每天就坐在門口的小馬扎上,看著郝琪和孔蕊在灶臺前忙碌。郝琪學著六爺的樣子熬羊湯,孔蕊則負責招呼客人。她們的手藝越來越熟練,羊湯的味道也和六爺熬的一模一樣。

“你們倆啊,比我還像這羊湯館的主人,”六爺笑著說,“我可以放心了。”

郝琪給六爺端來一碗羊湯:“六爺,這羊湯館永遠是您的。”

孔蕊也說:“對,我們就是給您打打下手。”

夕陽下,老槐樹的影子拉得很長,羊湯館里飄出陣陣香氣。郝琪和孔蕊坐在小馬扎上,和六爺一起看著遠方的田野,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她們知道,工程村的故事還在繼續,六爺的羊湯香也會永遠飄下去,飄在三陵鄉的土地上,飄在每一個工程村人的心里。而她們,會像守護自己的生命一樣,守護著這碗羊湯,守護著這份鄉愁。因為這不僅僅是一碗羊湯,更是她們一生的牽掛和眷戀,是歲月沉淀下來的最珍貴的味道。

有時候,村里的年輕人會來問她們,為什么愿意放棄城里的好日子,回到村里守著這家小小的羊湯館。郝琪和孔蕊總是笑著說,因為這里有她們最珍貴的回憶,有她們放不下的人。

每到趕集的日子,羊湯館里總是擠滿了人。有村里的老街坊,也有從城里來的游客。大家喝著羊湯,聊著天,說著工程村的變化。郝琪和孔蕊穿梭在人群中,忙得不亦樂乎,臉上始終帶著笑容。

她們會給孩子們講六爺的故事,講她們小時候的趣事,講工程村的歷史。孩子們聽得津津有味,眼睛里閃爍著好奇的光芒。郝琪和孔蕊知道,她們不僅在傳承著羊湯的手藝,更在傳承著一種精神,一種對家鄉的熱愛和堅守。

歲月悠悠,工程村在時代的變遷中不斷發展,但羊湯館始終是村里最熱鬧的地方。郝琪和孔蕊也漸漸老了,但她們依然每天早早起來,熬制著那鍋熟悉的羊湯。

當第一縷陽光灑在老槐樹上,當羊湯的香氣彌漫在整個村莊,郝琪和孔蕊就知道,新的一天開始了,而工程村的故事,還在繼續……這碗羊湯,承載

紫山腳下的讀書聲

郝琪第一次踩著紫山中學的青石板路時,懷里揣著的搪瓷缸還留著羊湯的余溫。孔蕊走在她左邊,帆布鞋底碾過路上的碎石英砂,發出沙沙的輕響,像極了六爺熬湯時木柴在灶膛里燃燒的聲音。

九月的太陽把紫山的輪廓曬得格外清晰,青灰色的山體披著層淡金色的光暈,山腳下的白楊樹舉著滿枝綠葉,在風里嘩啦啦地響。校門口的黑板上用粉筆寫著“歡迎新同學”,字縫里還沾著去年冬天沒擦干凈的冰碴痕跡。

“聽說咱班班主任是教數學的,”孔蕊忽然拽了拽郝琪的校服袖子,“我媽說他可嚴了,去年有個學生上課啃饅頭,被他扔到操場旗桿上掛了一節課。”

郝琪“噗嗤”笑出聲,手里的搪瓷缸晃了晃,里頭的涼白開濺出來幾滴,在嶄新的校服褲上洇出淺痕。“你聽誰說的?旗桿那么高,他咋扔上去的?”

“我爸說的!”孔蕊梗著脖子,忽然又自己泄了氣,“可能……可能是掛在旗桿底座的鐵環上吧。”

倆人正嘀咕著,忽然聽見身后有人喊“讓讓”,一輛二八自行車擦著她們的胳膊肘騎過去,車后座綁著的蛇皮袋里露出半摞課本,嘩啦啦的紙頁聲驚飛了槐樹上的麻雀。騎車的男生留著板寸,脊梁骨挺得筆直,校服領口系得一絲不茍,倒像是六爺剛撇干凈浮沫的羊湯鍋,看著就透著股嚴謹勁兒。

“是初三的學長吧?”孔蕊望著自行車消失在教學樓拐角的背影,“聽說紫山中學的學長都這么拽。”

郝琪沒接話,眼睛卻被教學樓墻上的爬山虎勾住了。那些深綠色的藤蔓纏著紅磚往上爬,葉片間藏著串串紫黑色的漿果,讓她想起小時候跟著六爺去后山放羊,在石縫里摘到的野葡萄。那時候孔蕊總搶著把最紫的那顆塞給她,自己嚼著酸得瞇眼睛的青果,還嘴硬說“酸的才開胃”。

初一(3)班的教室在二樓最東頭,窗戶正對著紫山的主峰。郝琪選了靠窗的位置,孔蕊挨著她坐下,剛把書包塞進桌肚,就被講臺前突然響起的搪瓷缸磕桌聲嚇了一跳。

“我叫王德海,教你們數學。”男人把軍綠色的茶缸重重墩在講臺上,茶漬在白粉筆盒旁邊洇出個淺黃的圈,“從今天起,上課不許交頭接耳,不許啃零食,更不許……”他的目光掃過教室后排,“把羊湯館的油星子帶到課堂上來。”

后排傳來幾聲偷笑,郝琪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搪瓷缸,忽然想起早上出門時,六爺往她書包里塞了塊鹵羊肝,油紙包現在還硌在腰后呢。她悄悄捅了捅孔蕊的胳膊,倆人對著課本憋笑,肩膀抖得像揣了兩只撲騰的麻雀。

紫山中學的日子像校門口的白楊樹,噌噌地往上長。每天清晨,郝琪和孔蕊都會踩著露水從工程村出發,沿著紫山腳下的土路往學校走。路邊的野菊花開了又謝,她們的布鞋底磨薄了一層,書包里的課本卻越來越厚。

冬天來得猝不及防,一場大雪把紫山裹成了白饅頭。郝琪縮著脖子走進教室時,發現孔蕊正對著一道幾何題發愁,鼻尖凍得通紅,像顆沒熟透的山楂。“這輔助線咋畫啊?”孔蕊把草稿紙推過來,上面畫滿了歪歪扭扭的線條,“王老師說這題昨天剛講過,可我咋看都像六爺鍋里攪亂的粉絲。”

郝琪哈著白氣暖了暖凍僵的手指,忽然指著圖形的一個角:“你看這兒,像不像咱村西頭那棵歪脖子樹?從樹根那兒劈開,不就分開了?”

孔蕊盯著圖形看了半晌,突然拍了下桌子:“對啊!我咋沒想到!”她剛要往下寫,卻見王老師抱著作業本站在門口,鏡片后的眼睛像兩潭結了冰的水。“上課鈴響了三分鐘。”王老師的聲音不高,卻讓整個教室瞬間安靜下來,“孔蕊,這道題你上來講。”

孔蕊捏著草稿紙的手直發抖,走上講臺時差點被凍住的粉筆頭滑倒。她磕磕絆絆地講著解題思路,聲音小得像蚊子哼,直到聽見郝琪在底下用口型說“歪脖子樹”,才忽然來了底氣,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唰唰”地畫起來。

放學時,雪還在下。郝琪和孔蕊踩著沒過腳踝的積雪往家走,棉鞋里灌進的雪化成水,凍得腳趾發麻。“剛才多虧你了。”孔蕊往手上哈著氣,“不然我肯定要被王老師罰站。”

郝琪從書包里掏出個油紙包:“六爺給的羊油渣,揣了一路還熱乎呢。”倆人躲在路邊的背風處,你一塊我一塊地嚼著,羊油的香氣混著雪的清冽,在冷空氣中開出朵暖暖的花。

春天來的時候,紫山中學的紫藤蘿開了。一串串淡紫色的花垂在走廊頂上,像誰把天上的云彩剪碎了掛下來。郝琪抱著英語課本背單詞時,孔蕊突然湊過來,神神秘秘地說:“我昨天看見初三那個板寸學長了,他在紫藤蘿底下給女生遞情書呢。”

“真的假的?”郝琪的筆尖頓了頓,墨水在練習冊上洇出個小點兒,“就是那個騎車特別快的?”

“可不是嘛,”孔蕊的眼睛亮晶晶的,“你說他會寫啥?會不會像咱寫作文似的,開頭先寫‘啊,紫山的春天’?”

倆人正笑得前仰后合,卻見王老師抱著一摞試卷走過來,鏡片反射著紫藤花的影子。“郝琪,孔蕊,”他把兩張試卷放在她們桌上,“上次模擬考的數學卷,你們倆這附加題都錯得一模一樣,是商量好的?”

試卷上的紅叉像兩道傷疤,郝琪的臉“騰”地紅了。她想起考試那天,孔蕊趁老師轉身的功夫,把寫著答案的紙條塞給了她,倆人都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王老師,是我……”孔蕊剛要說話,卻被郝琪拽了拽胳膊。

“是我抄她的。”郝琪低著頭,聲音比蚊子還小。

王老師沒說話,只是把試卷往她們面前推了推:“紫山的石頭能站穩,是因為底下有根。你們倆的成績要想站穩,也得有自己的根。”他轉身時,郝琪看見他的教案本里夾著片紫藤花瓣,像是偷偷藏起了春天的秘密。

那天放學,郝琪和孔蕊沒像往常一樣去羊湯館。她們坐在紫山腳下的草地上,望著遠處工程村的炊煙,誰都沒說話。風穿過白楊樹林,把遠處羊湯館的香氣送過來,混著青草的味道,讓人心里發堵。

“對不起啊琪琪。”孔蕊先開了口,手里的草根被掐成了一段段,“都怪我,非要給你傳紙條。”

郝琪搖了搖頭,忽然笑了:“其實那道題我本來也會做,就是想看看你寫的對不對。”她從兜里掏出顆奶糖,還是草莓味的,“給,六爺今天鹵羊蹄時,讓我帶給你的。”

孔蕊剝開糖紙,把糖塞進嘴里,甜絲絲的味道漫開來,讓她想起小時候在羊湯館分奶糖的日子。“咱以后不這樣了。”她看著郝琪的眼睛,認真地說,“咱要自己考出好成績,將來一起考上縣里的高中,還做同桌。”

郝琪重重地點頭,遠處的羊湯館飄起了裊裊炊煙,在紫山的映襯下,像幅淡淡的水墨畫。

初二那年的夏天格外熱,紫山的石頭被曬得發燙,蟬在樹上叫得聲嘶力竭。郝琪和孔蕊躲在羊湯館的屋檐下背政治題,六爺在灶臺前熬著羊湯,時不時往她們面前的搪瓷缸里加些涼白開。

“‘我國的基本國情’,”孔蕊念著題,手里的蒲扇扇得呼呼響,“這咋這么繞口,還不如記六爺熬湯的步驟呢。”

六爺在灶臺后笑了:“熬湯有啥難的?選好羊,用好水,火候到了自然就香。讀書也一樣,把底子打牢了,啥題都難不住。”

郝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然指著墻上的老照片:“六爺,您年輕時候去過紫山中學嗎?”

照片里的年輕六爺站在土坯房前,身后的紫山隱隱約約。六爺擦了擦鍋沿的水珠:“咋沒去過?那時候學校就幾間土坯房,我還給老師們送過羊湯呢。”他往鍋里撒了把花椒,“有個教語文的先生,總說紫山的石頭有靈性,讀書人得像石頭一樣,經得起敲打。”

正說著,王老師騎著自行車停在羊湯館門口,車筐里裝著摞作業本。“六爺,來碗羊湯。”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目光落在郝琪和孔蕊攤開的政治書上,“這倆丫頭,現在知道用功了。”

孔蕊不好意思地把書往回收了收,六爺已經端著羊湯走過來,粗瓷碗里飄著翠綠的香菜。“王老師,您多喝點,補補。”六爺往碗里加了勺辣椒油,“這倆丫頭淘是淘了點,但心眼實,跟紫山的石頭似的。”

王老師喝了口羊湯,辣得直咂嘴:“我知道。上次學校組織爬山,郝琪把自己的水壺給了掉隊的同學,孔蕊愣是扶著崴腳的女生走了三公里。”他看著郝琪和孔蕊,眼里帶著笑意,“這比考滿分還重要。”

郝琪和孔蕊的臉都紅了,低頭假裝看書,耳朵卻豎得高高的。羊湯的香氣混著王老師的話,像股暖流淌進心里,比夏天的涼風還舒服。

中考前的最后一個月,紫山中學的燈亮到很晚。郝琪和孔蕊在教室里刷題,王老師的辦公室也總是亮著燈,窗臺上的搪瓷缸里飄著淡淡的茶味。有天晚上下暴雨,雷聲把窗戶震得嗡嗡響,孔蕊嚇得攥緊了郝琪的手。

“別怕,”郝琪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聽這雨聲,像不像六爺熬湯時鍋里的咕嘟聲?”

孔蕊仔細聽了聽,還真有點像。她剛要笑,卻看見王老師拿著手電筒從走廊經過,光柱在雨幕里晃出淡淡的光暈。“早點睡,明天還要考試。”王老師的聲音隔著雨簾傳過來,帶著點沙啞,“別熬壞了身子。”

那天夜里,郝琪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和孔蕊坐在紫山的山頂上,腳下是翻滾的云海,手里捧著錄取通知書,遠處的羊湯館飄著裊裊炊煙,香氣漫了滿山滿谷。

中考成績出來那天,郝琪和孔蕊是跑著去學校的。紅榜貼在教學樓門口,圍了里三層外三層的人。郝琪擠不進去,急得直跺腳,孔蕊卻突然從人群里鉆出來,手里捏著兩張錄取通知書,眼睛亮得像紫山的星星。

“考上了!琪琪,咱都考上縣一中了!”孔蕊的聲音帶著哭腔,錄取通知書被她攥得皺巴巴的,“王老師說,咱倆的數學附加題都得了滿分!”

郝琪搶過通知書,手指撫過“縣第一中學”那幾個燙金的字,眼淚“吧嗒”掉在紙面上,暈開一小片墨跡。遠處的紫山在陽光下閃著光,像是在為她們鼓掌。

王老師走過來,手里拿著個嶄新的筆記本:“給你們的,到了高中也要好好學習。”筆記本的封面上印著紫山的風景,“記住,不管將來走多遠,都別忘了紫山的石頭,別忘了工程村的羊湯。”

郝琪和孔蕊重重地點頭,手里的錄取通知書仿佛有了重量,那是紫山的重量,是羊湯的重量,是她們青春里最珍貴的重量。

離開紫山中學那天,郝琪和孔蕊最后一次坐在教室的靠窗位置。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課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極了她們在這里度過的一千多個日子。走廊里的紫藤蘿已經謝了,留下一串串綠色的豆莢,像誰掛在那里的小鈴鐺。

她們走到校門口時,看見王老師正站在那棵老槐樹下,手里的搪瓷缸還冒著熱氣。六爺的羊湯館飄來熟悉的香氣,混著紫山的草木清香,在空氣里釀成了最醇厚的味道。

“走吧,”孔蕊拉著郝琪的手,“去喝碗羊湯,然后回家收拾東西。”

郝琪回頭望了眼紫山中學,教學樓的窗戶反射著陽光,像無數雙眼睛在看著她們。她忽然想起六爺的話,熬湯要火候,讀書要根基,而這里的一切,就是她們人生最扎實的根基。

紫山的影子在身后拉長,羊湯的香氣在前方引路,郝琪和孔蕊手拉手走在鄉間的小路上,她們的青春,像紫山腳下的野花,正迎著陽光,努力地綻放。

多年以后,當郝琪和孔蕊在城市里偶爾路過中學門口,總會想起紫山腳下的那段日子。想起王老師鏡片后的目光,想起紫藤蘿下的悄悄話,想起雪地里分食的羊油渣,想起那碗混著青春味道的羊湯。

那些日子,像紫山的石頭一樣,沉靜而堅定,支撐著她們走過人生的風風雨雨。而紫山中學的讀書聲,工程村的羊湯香,永遠是她們心里最溫暖的回響,無論走多遠,都清晰可聞.

版權:云起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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