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腦子里突然浮起高中時不知哪篇閱讀理解的開頭，“母親死了，昨天或前天，我不知道?！辟Z沉偽當然知道母親在2023年7月8日10:34分56秒去世。望著穿著色彩花哨壽衣的母親躺在冰棺中，慘白的臉神態安詳，跪在旁邊的賈沉偽不自覺地想著母親像是躺在冰箱中，恍惚間，他意識到這是在自己母親的葬禮，自己腦子里這惡趣味般的一閃而過的想法使他出了一身冷汗。他猛然抬起頭，不經意地掃視四周，視線又穿過窗子越到院兒里，村里老家的院子的水泥地上烏泱泱的跪滿了白花花帶孝的人。他收回視線環顧四周，從他的視角望去只能看到堂屋里人群頭頂上一個連著一個的白孝帽，他的腦子似乎清醒了些許，突然間，他發覺自己是在眾人的最前面，自己是這次葬禮，除了母親之外的主角。這一切都顯得恍恍惚惚，真真假假。耳邊突然有了低沉沉的嗚咽聲，他驚得用視線來尋找來源，可他卻發現所有人似乎不過都適應了這種嗚咽聲，這聲音是突然冒出來的？還是一直在呢？他不知道。風帶來的清涼，轉瞬而逝，粘（nian)悶的衣服又粘(zhan)在了身上，近7月中旬的天氣伴著半下午的太陽光像塑料袋糊在臉上覆住口鼻慢慢燃燒。

他的思緒又開始恍惚，他想如果自己是站在門口看，現在自己會是怎樣呢？腦海中不自覺的浮現了畫面，背上衣服濕一塊干一塊的情景展現在眼前。

哦，他記起了，記起了那篇閱讀理解，好像來自《異鄉人》題目答題模板是分析＋文本＋……加什么來著哦，加作者感情。

老家夜晚的天，沒什么特別的，烏沉沉的天，沒有多少星光。20年來，這個縣城沒什么變化，縱然開發商遍地發財，居民樓爛尾樓拔地而起，可比起賈沉偽近十年所待的省城，這里堵塞封閉落后，這里的人心封建迂腐骯臟思緒，思緒游蕩十分鐘便可在腦子里走遍這個縣城。棋盤路，南北，一到15路，東西三條主干自南向北黃河路，建設路，人民路。由西、北、南外環以村莊形式包圍?！拔魍猸h…多少年沒回去了呢？”賈沉偽坐在通往房頂的臺階上，黑暗中忽明暗的星火徹底熄滅，他拍了拍手上的煙灰，在煙頭被狠狠碾滅在石灰地上后。他將頭埋在膝蓋里，頭頂是一縷煙，緩緩升空消散。

20年前也是在這個院子里，他親手埋葬了奶奶，至少往后的20年，賈沉偽都這樣認為。每個人的記憶都要依靠些某些事物才能存在。有人靠視覺，聽覺或嗅覺，而賈沉偽靠的是感覺，這是一種混雜著五官的記憶方式，調取記憶，便依據從心頭一閃而過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悸。

“咕咕，咕咕”布谷鳥的叫聲，是那場葬禮帶來的第一感覺。“姑姑，姑姑”是七八歲的賈沉偽第一次在院中面對齊全的四個姑姑。這句話信息量便太大了，賈沉偽的姑姑，確切來說是賈沉偽因出軌的爸而再婚的媽給他找的繼父的四個姐姐。兩個在縣城，兩個在西安，這次因奶奶的癱瘓而齊聚在這個老家院子里。其實奶奶本來是在他家住的樓房里，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奶奶已經不能說話了，至于為什么，他也說不清。

“咕咕，姑姑”時?；厥幵谏綎|農村很常見的平房院里，分不清是布谷聲還是賈沉偽的呼喚聲。一群女人圍在院子里給互相拍打著身上的蚊子，蚊子死傷很慘重，但若非要犟種般的對比，誰的死傷最慘重，無一質疑的是這一堆人因蚊子咬包而抗戰致死的免疫細胞。三姑原說是不打死蚊子的，留給他們生命，他們喝飽了就不會叮人了，可耐不住蚊子太毒。賈沉偽說，這蚊子太多了，誰也受不了。賈沉偽說，姑姑這里還有一個。

在這樣的情況下，賈沉偽是閑不住的，你瞧，賈沉偽捧著一個干癟的蝸牛殼過來，三姑說“阿彌陀佛，好好乖乖聽你的，它沒死，若是它與你有緣，它自然不會怕你。終會鉆出殼來的。”賈沉偽抬頭又看了一眼三姑便沉沉的低下頭去。那一天，他到底有沒有捏碎它的殼一探究竟的想法，其實都無關緊要。關于蝸牛的記憶，一旦打開，那一閃而過的感受使他心慌，他說不清。那天一群人乘涼后的廂房里躺著的、還沒咽氣的奶奶的身體中有多少免疫細胞覆滅，他更說不清，記憶中只有奶奶壽衣上那朵刺眼的牡丹刺繡。

奶奶還沒到死的時候，剛剛我們提到的婦女們在賈沉偽家中相聚，不單單是等奶奶死，更重要的是做孝帽孝衣，前來吊孝的賓客是需要戴孝帽的，而孝子們是要穿孝衣的。不知賈沉偽抽什么風，下定決心似的走向了縫制孝物的偏房，他裝作大大方方的與人們交談，提出了給自己做一個孝帽的想法，女人們笑嘻嘻接受了并夸贊了他。

但戴上孝帽的賈沉偽似乎不到五分鐘，便覺得這孝帽戴在頭上有了像堆了臺雅迪電動車在頭上一樣沉的羞恥感。至于為什么，賈沉偽說，他記不清了，但親愛的你一定記得，你一定聽過，不知哪個親人說過“你出啥過出洋相嘞你！”你腦海中一定有過一群笑嘻嘻的女人，轉眼間就變得尖嘴猴腮，指著你的背影狂笑，縱然你背后沒有長眼睛，不確信自己背后的情形，縱然你確是不知道這是否真的嘩眾取寵，可當年的賈沉偽確實覺得帽子羞恥。哎，說不定此時此刻你仍想著壯膽討孝帽，這事兒到底算不算出洋相？到底別人會不會笑話？

甄家那戶老太太走了

賈沉偽不是第一個發現的人，三姑帶著他跪在奶奶的床前邊念阿彌陀佛邊磕頭，他想這也許叫超度。繼父大概是不信佛的，如往常面對三姑的游說一樣不耐煩的叫走了三姑和賈沉偽。賈沉偽心中卻突然涌出了不知怎樣的感情，他似乎有些義無反顧般的以一種從容赴死的狀態，似踏正步般的走進了他平日偶然瞥見就轉過頭去的黑乎乎的雜物間。

賈沉偽抬頭是一堵墻，一堵隔著他和奶奶的墻，一堵隔著活著的他和死了的奶奶的墻。賈沉偽開著開始對著墻磕頭念符號。這屋原來有窗，光照在賈成偉的身上，又伴隨著起身、跪拜的動作在身上跳躍，在賈沉偽的眼中跳躍，使他有些恍惚。但同時也有些錯愕，他有飄過分析自己心理的想法，又被佛號和跪拜的動作驅趕。不知多少時間，也許很長，又也許很短，他的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有些想哭，他似乎看到了奶奶漸漸變透明飛走的靈魂，伴著他的佛號，走的很安詳。不知幾分來自真情實意，又有幾分表演色彩，他不想想也不愿想。他的思緒好像很空虛，又好像被什么填滿，像腦子里像填滿了棉花，又灌了水，水便沉在棉花的底部，頂頭是空著的虛，向下，又是濕漉漉的沉，他的腦子轉不動。繼父不知何時把他叫了出去，他知道繼父看到了跪拜的他，他心里更難言說，他想他明明沒有表演、討好繼父的意思?？烧娴臎]有嗎？在賈沉偽冒出“他是否在討好繼父“的想法時這感覺便被就印在心里了。不知是誰說過“當你懷疑一面鏡子是否碎了，這面鏡子就已經在你心里碎了，剩下你所做的一切全是證明鏡子已經碎了?！?

當我聽到賈沉偽說到這兒，我斗膽覺得賈沉偽就是在這個時候自覺有了宗教的行為，不管他是否來自于超度奶奶的想法，不管有沒有宗教信仰？但這件事對于七八歲的賈沉偽來說，更像是一場名偵探柯柯南的游戲，他在潛意識里找證據或者說是制造證據，制造奶奶已經死了的證據。

認識賈成偉后，我感覺我應在最更早之前便認識他，縱然我明知之前我與他并無任何交集，就像賈成偉說的，這是一種感覺。如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憑著莫名的光線色彩或者氣味，喚起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那么便由我拙劣地來講述賈沉偽的談不上是故事的故事。

若談起賈沉偽最貼切的描述不過于將他分尸，將尸塊兒分別拋在東、西、南外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