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夏夜晚風和薄荷汽水

蟬鳴把夏末的傍晚拉得格外長，夕陽把教學樓的影子拓在操場上，像一塊被烤得溫熱的焦糖。

蘇念背著半舊的帆布包，慢吞吞地挪出初三（7）班的后門。書包側袋里的薄荷汽水隨著她的動作晃了晃，瓶身凝著的水珠順著布料往下滑，在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記。

“念念！等等我！”

身后傳來林薇薇咋咋呼呼的聲音，緊接著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蘇念停下腳步，轉過身時，正好撞見林薇薇抱著一摞練習冊，像只圓滾滾的企鵝一樣沖過來，差點撞在她身上。

“呼……可算追上你了，”林薇薇把練習冊往蘇念懷里塞了一半，自己扶著膝蓋喘氣，“剛老班拖堂拖得也太狠了，再晚走一步，食堂的糖醋排骨肯定就沒了。”

蘇念低頭看了看懷里的練習冊，封面上“物理”兩個字燙得她指尖發麻。她小聲嘟囔：“其實……我不太想吃糖醋排骨。”

“那你想吃什么？”林薇薇抬頭，忽然眼睛一亮，視線越過蘇念的肩膀，“欸？那不是江熠嗎？”

蘇念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轉過身，順著林薇薇的目光望去。

籃球場的角落里，幾個男生正收拾著散落的籃球。夕陽的金輝落在最外側那個男生身上，給他利落的側影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光。他穿著白色的短袖校服，袖口隨意地卷到小臂，露出線條清晰的手腕，指尖夾著的礦泉水瓶正往下滴水，在滾燙的水泥地上暈開一小圈深色。

是江熠。

蘇念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樣，落在他身上挪不開。

從初一那年，她在開學典禮上被安排給作為新生代表發言的江熠遞話筒，不小心撞到他懷里，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洗干凈的白襯衫曬過太陽的味道開始，這個名字就悄悄在她心里扎了根。

他好像永遠是這樣，清清爽爽的，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懶意，卻總能在人群里一眼被看到。是年級第一的常駐嘉賓，是籃球場上引得女生們悄悄尖叫的主力，也是……蘇念日記本里出現頻率最高的名字。

“聽說他這次物理競賽又拿了一等獎，”林薇薇戳了戳蘇念的胳膊，擠眉弄眼地笑，“念念，你物理不是總掛科嗎？要不找機會問問江熠，看他有沒有什么學習秘籍？”

蘇念的臉“騰”地一下紅了，連忙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帆布包的帶子：“我……我才不要。”

“哎呀，怕什么嘛，”林薇薇不依不饒，“你看他現在好像有空，要不我幫你去問問？”

“別！”蘇念趕緊拉住她，聲音都帶了點急，“薇薇！”

正說著，籃球場那邊傳來一陣笑鬧聲。江熠似乎是被同伴推了一把，轉過身時，目光不經意地掃了過來。

蘇念的呼吸瞬間屏住了。

四目相對的剎那，她像被燙到一樣猛地低下頭，心臟在胸腔里“咚咚”地狂跳，快得像要蹦出來。耳朵尖燒得滾燙，連帶著后頸都泛起一層熱意。

他看到了嗎？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很奇怪？

“嘖嘖嘖，”林薇薇在旁邊低笑，用胳膊肘輕輕撞了撞她，“臉紅得跟番茄似的，還說不喜歡？”

蘇念咬著唇，沒說話，只是把懷里的練習冊抱得更緊了些。書包側袋里的薄荷汽水還在慢慢往下滴水，那點涼意順著布料滲進來，卻壓不住心里的燥熱。

“走了走了，去食堂，”林薇薇拉著她的胳膊往前走，“再不去真沒吃的了。”

蘇念被她拖著走，腳步有些踉蹌。她忍不住偷偷回頭看了一眼，籃球場那邊的男生們已經結伴離開了，江熠的背影混在人群里，白色的校服在暮色里格外顯眼。

他好像……并沒有在意剛才那個小插曲。

心里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又有點隱秘的慶幸。

走到食堂門口時，林薇薇突然“呀”了一聲：“我的飯卡好像忘在教室了！念念你等我，我回去拿一趟！”

不等蘇念回應，林薇薇已經轉身跑向教學樓，留下蘇念一個人站在原地，懷里還抱著一半的物理練習冊。

晚風吹過，帶著夏末特有的溫熱氣息，吹動了她額前的碎發。蘇念抬手把頭發別到耳后，正準備找個地方坐下等林薇薇，腳邊突然被什么東西輕輕碰了一下。

她低頭一看，是一瓶沒開封的薄荷汽水，和她書包里的那瓶一模一樣。

順著汽水往上看，是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手腕上還帶著剛才被水打濕的痕跡。

再往上，是江熠帶著點淺淡笑意的眼睛。

“剛才掉的。”他的聲音像晚風一樣，帶著點清清涼涼的質感，輕輕落在蘇念的耳邊。

蘇念愣住了，看著腳邊的汽水，又抬頭看向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臉頰又開始發燙，比剛才更甚。

江熠見她沒動，便彎腰把汽水撿了起來，遞到她面前：“你的吧？”

他的指尖離得很近，蘇念甚至能感覺到他指腹上帶著點薄繭的質感。她慌忙伸出手去接，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像觸電一樣猛地縮了一下。

汽水被她抱在懷里，冰涼的瓶身貼著滾燙的臉頰，帶來一陣奇異的觸感。

“謝……謝謝。”她的聲音細若蚊吶，幾乎要被晚風吹散。

江熠“嗯”了一聲，沒再多說什么，轉身就要走。

蘇念看著他的背影，心里突然冒出一個沖動。她攥緊了手里的薄荷汽水，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小聲喊：“江熠！”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微微偏著頭看她，眼神里帶著點疑惑：“怎么了？”

暮色漸濃，食堂門口的路燈亮了起來，暖黃的光落在他臉上，柔和了他的輪廓。蘇念看著他的眼睛，那里面好像盛著夏夜的星星，亮得讓她有點眩暈。

她咬了咬唇，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蜷縮起來，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你……你物理是不是很好？”

問完這句話，她就后悔了。

太刻意了，太明顯了，他肯定會覺得很奇怪。

江熠挑了挑眉，似乎有點意外，但還是點了點頭：“還行。”

“那……”蘇念的心跳得更快了，她低著頭，看著自己懷里的物理練習冊，聲音小得像自言自語，“那你……有空嗎？能不能……教教我？”

說完，她幾乎不敢抬頭看他的表情，只覺得周圍的空氣都安靜下來了，只剩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清晰得像要被全世界聽到。

晚風吹過，帶來遠處操場的喧鬧聲，和近處樹葉的沙沙聲。

過了幾秒，頭頂傳來江熠帶著笑意的聲音，清清涼涼的，像薄荷汽水的味道，漫進了蘇念的心里。

“可以啊。”

他說。

“明天放學后，教室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