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言把臉埋進枕頭，消毒水的氣味刺得鼻腔發酸。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中，他盯著天花板裂縫里爬過的蟑螂——和父親給弟弟買的限量版球鞋一個顏色。

“小言，把澤澤的作業本拿來。“父親的聲音從客廳傳來，帶著長期酗酒后的沙啞。

他摸索著起身，膝蓋撞到床頭柜的疼痛讓他倒吸冷氣。經過客廳時，五歲的宋澤正把奧特曼卡片摔在地上：“爸爸，哥哥不陪我玩！“

“去給弟弟道歉。“父親把遙控器重重拍在茶幾上，震得玻璃杯里的茶水泛起漣漪。

宋言盯著弟弟腳上那雙限量版球鞋——那是用母親住院押金買的。上周他在工地通宵加班，回來時看見繼母正給弟弟試鞋，父親站在旁邊搓著手笑：“只要澤澤喜歡，爸明天就去訂。“

“滾！“宋澤突然尖叫著把作業本砸在他臉上，“你個野種也配碰我的東西！“

泛黃的紙頁在空中散開，母親用鋼筆寫下的“宋言要當醫生“的字跡被踩進灰塵。宋言彎腰去撿時，后腦勺突然挨了重重一擊。

“反了天了！“父親揚起的巴掌帶著酒氣，“養你這么大，還不如澤澤一根手指頭！“

劇痛從耳后炸開，宋言踉蹌著撞到酒柜。玻璃碎裂聲中，他看見自己映在酒瓶上的臉——和母親遺照里的笑容重疊在一起。那年他剛考上重點高中，母親握著他的手說：“言兒，咱們要活得體面。“

“體面？“他抓起碎玻璃往手腕上劃，血珠濺在弟弟最愛的樂高城堡上，“你們要的體面，就是讓我跪著撿玩具？“

父親奪過美工刀時，他看見繼母躲在廚房門后，手機屏幕亮著轉賬成功的提示。那是父親這個月的私房錢，轉給某個叫“王總“的賬戶。

“從今天起，你給我滾出去，我沒有你這個兒子”父親覺得宋言挑戰了他的威嚴，又或者想在繼母面前展現一家之主的地位，將宋言一腳踹出家門，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導致他的身體異常虛弱無力，只能趴在門口聽著門里面其樂融融的笑聲。

當時母親還在的時候，他們一家人也是這樣的每天歡聲笑語“爸爸，我想去吃肯小基”“好，我們家澤澤最乖了，爸爸媽媽帶你去店里吃好不好”“好～爸爸我還想要一個變形金剛”“嗯嗯，爸爸這就帶你出去買”聽著門里面的歡聲笑語，這猶如利劍插在宋言心口上，眼中的淚在也控制不住的流淚下來，聽到父親一家靠近門口，宋言踉蹌的爬起躲進消防通道，然后聽著他們一家人出門，轉頭從消防通道里出來，掏出家門口放在腳墊下的備用鑰匙，打開門回到雜物間，房子很大，但沒有屬于宋言的房間。

雜物間里只有一塊破床板，和一盞燈，宋言敲開腳邊的瓷磚，拿出一個鐵盒子，里面有一卷錢那是他打了一個月暑假工攢的學費，還有兩張信用卡，一張是他的壓歲錢和私房錢，一張是母親留給宋言結婚娶老婆的錢。

壓在最下面的是一個破破爛爛的筆記本和一支鋼筆，拿出鋼筆，宋言將他放在胸口，感受著母親殘留在世間最后的痕跡，嗚咽都哭了起來，哭到淚打濕了衣袖，他才踉踉蹌蹌的走出家門。

流浪在街頭的宋言感覺到冷，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發現帶了身份證，轉身走進一家小賓館，前臺是個小姐姐，看到長相很帥的宋言，便開口到“帥哥開房嗎”“要標間還是大床房”宋言冷聲道“一間標間”將身份證遞給前臺的他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他太累了，除了身體上的還有心靈上的。

小姐姐察覺道眼前的男子不想與自己多少話，便將房卡和身份證遞給宋言，又打量了一下穿著心里暗暗道“裝什么高冷，不就是長得帥點，穿的破破爛爛的真下頭”轉頭打開手機，點進一個圖標紅色上面寫著某某書的軟件，便不管宋言。

宋言看了看房卡，上寫有房間號，也不多管轉身走進梯，“307，不是這個”“313，也不是這個”宋言在三樓找了半天，最后在消費通道旁邊找到自己的房間 333刷卡進門，然后將門卡插進門口的墻壁上，房間里面亮了起來，他脫下一件單薄的外套，現在是冬天，要是憑借這一層單薄的外套在外面待一晚上，明天的江城頭條新聞肯定會出現“震驚！XXX凍死街頭”等字樣。

宋言躺在床上冷冷的笑了笑，他可不能死在外面，否則那個不為人父的男人會嘲笑他，還有那個撞了母親逃逸的兇手還沒找到，所以他還得活下去，宋言在疲憊中沉沉睡去，等他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宋言起床洗了個澡，然后拿著自己的外套出門，到了前臺，昨晚那個前臺已經不見了現在是個小哥，想必是換班了，他將房卡遞給柜臺。

“退一下房”宋言說道，這個小哥看起來挺老實的，“150塊，請問現金還是手機支付”小哥說道，宋言震驚了一下，一晚上沒這么貴吧，但還是默默拿出現金遞給了他，出了賓館門口的宋言轉頭走進旁邊的便利店，買了一瓶水和三個面包，四塊錢。

雖然宋言身上有很多錢，但是他以后還得生存，得省一點，啃著面包宋言蹲著路邊，想著接下來的生活“小哥小哥，你等一下”宋言轉頭看到一個胖乎乎的男人向他走來，宋言打量了一下面容看著很圓滑，但是聲音確實很溫和，只見那男人拿著一百塊錢遞給宋言說道：“不好意思哈小哥，我們新來的店員多收了你一百塊錢，我出來給你實在是不好意思啊小哥”

宋言也沒計較什么，連說了幾聲謝謝便走了，走在路上宋言突然想到什么，轉頭看去，那個胖子走路一瘸一拐的，而且剛才給自己遞錢的時候像是左撇子，瘸腿，左撇子，宋言在腦子想到自己母親被撞那天的監控。

監控里一輛雪鐵龍正經過十字路口，然后一輛夢想汽車闖著紅燈，就像在自家客廳里面一樣自由的撞向雪鐵龍，再片刻后雪鐵龍被撞翻，車里被甩出一個女人，在地上翻滾，過了一會，一個男子滿臉是血，一瘸一拐的走下夢想汽車，看了看那女人又用左手拿出手機，打了一通電話，便開車逃逸了。

這是警方給出的監控錄像，嫌疑人特征正是瘸腿，左撇子，看著眼前那個人，很想將他帶到警局去查查，但是他又想了一下這個人雖然很像撞母親的那個嫌疑人，但是因為店員多收了一百斤，便拖著瘸腿跑過來給自己，怎么說也不像那個冷血的嫌疑人。等宋言回過神來那個人已經進賓館了。

宋言攥著那張皺巴巴的十塊錢，在路口站了十分鐘。北風卷著枯葉往他單薄的外套里鉆，他縮了縮脖子，望著街邊停著的出租車，喉結動了動——他需要一件厚外套，需要一部能聯網的手機，更需要查清楚十年前那場車禍的真相。

“師傅，去人民商場。“他拉開車門坐進去，司機是個戴鴨舌帽的中年男人，從后視鏡看了他一眼：“小伙子，大冷天兒的穿這么薄？“

“沒事。“宋言低頭扯了扯袖口，露出腕間一道淡粉色的疤——那是上周在工廠被機器刮的，老板扣了他三天工錢說是“自己不小心“。他摸出十塊錢，“夠嗎？“

司機愣了愣，隨即笑了：“夠，起步價八塊，給你找兩塊。“計價器跳動的數字里，宋言望著窗外閃過的廣告牌，“人民商場“四個霓虹大字在暮色里亮得刺眼，像極了母親生前帶他去的超市。

“師傅，停這兒就行。“宋言在商場側門下了車，寒風裹著烤紅薯的香氣撲過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鐵盒——那里面裝著母親留下的鋼筆，還有他攢了三個月的暑假工錢。他數出兩百塊，把剩下的錢小心塞回口袋，這才推開門。

商場里的暖氣裹著香水味涌出來，宋言打了個寒顫。貨架上的羽絨服標價讓他倒吸冷氣：一千二的加絨款，八百的輕薄款，連最便宜的促銷款都要三百。他站在童裝區發了會兒呆——母親最后一次給他買衣服，是小學三年級的冬天，她蹲在超市打折區挑了件印著小熊的紅色棉服，說“我們小言穿紅衣服最精神“。

“小伙子，需要幫忙嗎？“導購員的聲音驚得宋言一顫。他低頭盯著自己磨破的鞋尖，搖頭：“不用，看看。“

最終他在特價區挑了件藏青色的加絨衛衣，標簽上寫著“120元“。他把衛衣塞進懷里，轉身又拿了一套 300塊的棉服和一套 140塊的褲子又去手機柜臺轉悠。玻璃柜里的智能手機閃著光，他想起母親床頭那臺老掉牙的諾基亞——出車禍那天，她正用那部手機給他發消息：“言言，媽媽今天做了你愛吃的可樂雞翅，放學早點回來。“

“小伙子，想買手機？“銷售員遞來一張宣傳單，“這款紅米最新款，三千八，性能好......“

“有沒有便宜點的？“宋言捏了捏口袋里的錢，“能打電話、上網就行。“

銷售員撇了撇嘴，從柜臺最底層抽出個盒子：“這部二手的，功能沒問題，八百塊。“

宋言接過手機，屏幕有些劃痕，但開機后還能用。他摸出皺巴巴的現金，數了八張遞過去。銷售員數錢時瞥見他腕間的疤，欲言又止。

“謝謝。“宋言把手機揣進懷里，衛衣的吊牌還掛在外面。他走到試衣間換了衣服和褲子，藏青色的布料貼在身上，比身上的破外套暖和多了。他對著鏡子理了理頭發，鏡中男孩的眼睛紅紅的，卻比前幾天多了絲生氣。

走出商場時，天已經黑了。宋言摸出手機，開機提示“無服務“——他忘了買電話卡。于是又轉頭走進旁邊的手機店辦了一張電話卡，月租很便宜 25塊錢，60g流量，1600分鐘通話時間，在辦理業務的時候，被客服問道生日，他看了看身份證，今天是生日，也是 18歲成年的日子。

在網上買了一張火車票，去往下海市，拖著疲憊的身軀，走進高鐵站，候車大廳內的燈光亮的刺眼，電子屏正滾動著“G1234次列車延誤“的通知。他找了個空余的空位坐下，背包里的鐵盒硌得后腰生疼——那是母親留下的鋼筆，還有他凌晨在出租屋翻出的老照片。照片里母親穿著藍布衫，站在老房子的石榴樹下笑，身后是他七歲時用蠟筆歪歪扭扭畫的“媽媽的花園“。

“麻煩讓讓。“

斜后方傳來行李箱滾輪的摩擦聲。宋言抬頭，看見穿米白大衣的女孩正踮腳夠行李架。她發梢結著冰晶，羽絨服拉鏈卡在半截，懷里的帆布包滑落到肘彎。

“需要幫忙嗎？“

女孩慌忙后退半步，額頭撞到行李箱把手。她低頭盯著自己磨破的鞋尖，聲音輕得像雪：“不用。“

宋言看著她左腳的帆布鞋——鞋帶系成死結，右腳鞋帶卻散成兩截。這讓他想起工地里那些被機器絞碎的安全繩。

列車提示到站的廣播響起時，女孩突然拽住他衣角：“能...幫我拿一下那個箱子嗎？“

宋言順著她顫抖的手指望去，28寸的銀色行李箱正從貨架頂端傾斜。他摸到箱角貼著的卡通貼紙——褪色的藍兔子耳朵缺了半截。

“小心。“

箱蓋彈開的瞬間，泛黃的病歷單雪片似的灑出來。宋言瞥見“抑郁癥復診“幾個字，剛要后退，女孩已經撲過來搶救紙張。她發間的冰晶融在頸窩，涼得他打了個寒顫。

“謝謝。“女孩把碎紙片塞進帆布包，拉鏈終于合攏。她轉身時帶起一陣風，宋言看見她后頸有道淡粉色的疤，像被揉皺的便利貼。

候車廳的冷氣撲面而來。宋言摸到口袋里的車票，油墨印著的“G1234“正在掌心發燙。他忽然想起三天前房東摔在瓷磚上的搪瓷杯——也是這樣的冷白色，和女孩羽絨服的毛領子一樣。

出了站宋言在公交站臺跺掉鞋底的雪。手機屏幕亮起租房軟件的消息：“虹橋路68號201室，月租800，押一付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