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國邊境，風塵籠罩的枯柳村，村里田壟大多龜裂，村民家中也多半吃空了口糧。

無奈之下，常有不少老人蹲在板結的撂荒地上，敲著邦硬土坷，想著翻出點能下種的濕土。

“燕家二小今年又添丁？倒是好福氣……”

老張頭，摩挲著空癟的米袋苦笑：“福氣？戍邊的燕老大昨日托石馬捎信，就連土石堡外的靈田，都枯了！”

“唉！”旁邊跑土的人動作未停，頭也沒抬，語氣麻木：“這年頭地主家都沒余糧，生那么多娃，還不是等著充軍……填丹爐……反正左右是個死。”

禹國疆域不大，更算不上強國，上下被夾在兩個大國之間，國內幾乎所有的青壯都被抽調到邊境線上。

左右逢源的結果，是國力日漸掏空。君主為了自保，年年歲貢，沉重的稅賦竟也壓在枯柳村這樣邊境凋敝之地的百姓肩上。

沒有糧食或者稅銀，那青壯年要么被強征入伍，要么就“耗盡生命”。

如今，人口逐年銳減，只剩下許多老弱殘喘。

突然，老張發出一聲變了調的嘶喊，他的枯手指向村口。

眾人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珠里爆發出求生的火星，死死釘在村口逐漸顯現的輪廓上。

一匹石馬！

青灰色的石質身軀，保持著昂首奔騰的姿勢，此乃禹國軍方傳遞緊急軍情和少量“補給”時常用的“戍邊石馬”。

它以特殊的符石驅動，能在惡劣環境中長途奔行。

鞍韉上，幾個碩大的麻袋裂開了幾道小口子，隱約能看到里面黑乎乎的東西。

“糧！是送糧的石馬！”不知是誰，用盡全身力氣吼了一嗓子。

一石投入死水，人群爆發出驚人的速度，剛剛還一副喪氣模樣。

此刻卻是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力量，踉蹌互相推搡，瘋狂撲向村口的戍邊石馬！

許是想到朝廷還沒忘記他們，眾人很快將石馬圍得水泄不通。

無數雙枯槁，老繭的手，爭先恐后地抓向鞍韉上裂開的麻袋口子，拼命伸進去向外掏！

然而，預想中沉甸飽滿的谷物并未出現。

抓出來的，是一把把焦黑、干癟、毫無生氣的顆粒。

細聞下，還有一股子難以言喻的怪味，臭烘烘的，混雜著泥土的腥氣，甚至還有一絲令人作嘔的甜膩。

捧在手心，這些焦黑的顆粒很輕，毫無分量感。

從指縫間簌簌滑落，砸在龜裂的硬土上，輕易地碎成更小的死痂，有些甚至直接化作了灰燼，被風卷飛。

“這…這是…“飼靈砂”？”

老張頭捏了一把焦黑顆粒，指尖傳來的冰涼死氣讓他打了個寒顫，毛骨悚然感直沖天靈蓋！

這東西他可是認得！是高高在上的“仙門”用來大規模喂養靈獸，催生某些特定毒蟲的粗劣飼料！

人吃了雖不會立刻致命，卻能飽腹幾天，但也會緩慢侵蝕臟腑，令人日漸虛弱！而且還有“成癮性”，最后消耗生命……

“這是…啥…東西，戍邊軍……戍邊軍都…都開始吃這個東西了？連軍糧都……”旁邊一個漢子聲音干澀餓久了連說話都磕磕絆絆的。

難道連守邊的兵士，也要靠這種催命的東西果腹？朝廷是瘋了嗎？

“連…連邊軍…都開始吃這玩意兒…那我們……我們還有什么活路？”瞬間所有人剛剛燃起的微弱希望，再次落空。

“那…那是什么？箭？！”一個眼尖的村民指著石馬的脖頸處，詫異道。

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石馬脖頸的連接處，深嵌著一支箭簇！那箭簇通體深藍，非金非玉，材質奇特。

更令人心悸的是，箭簇上精細地雕琢著繁復的符圖，符圖的邊緣，空氣肉眼可見地扭曲后再旋轉，竟慢慢形成了一個微小的氣旋！

僅僅是看著，就讓人感覺血液都要被凍結……

“這…這是“寒煞追魂箭”！”老張頭踉蹌后退兩步，臉白了一半，如同見到了白鬼無常一般，聲音尖利得幾乎破音：

“是…是“玄陰教”的追魂箭！仙師老爺的執法隊來了！”

“玄陰教…”

玄陰教，禹國境內勢力龐大的修真宗門之一，行事霸道，門規森嚴！

他們的執法隊“寒煞衛”，專司追捕叛徒，懲戒觸犯門規者，冷酷無情，令人聞風喪膽！

追魂箭出現在石馬上，意味著石馬是被他們標記的目標，他們在追殺某人！枯柳村，很可能被卷進去！

聽到村子里見過大世面的老張頭都這么說，恐懼瞬間扼住了所有人咽喉，人們僵立原地，呼吸幾乎停止，只剩下“飼靈砂”的怪味和沙咽。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恐懼凝固到極致之時。

“咔嚓！”

又一聲清脆的聲音，突兀地從石馬腹部傳來！

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聚焦下，那塊沉重，灰色石質馬腹護甲處，猛地裂開了一道口子！

緊接著，一只沾滿黑灰色油泥，骨節分明卻布滿新鮮擦傷和血痕的手，竟然從縫隙里探出！

他五指死死摳住裂縫邊緣，手背上的青筋虬結！

“嗬…嗬嗬……”

一個幾乎只剩骨架的身影，極其艱難地從那狹窄暗格里擠了出來。

“砰…”

重重摔落在冰冷的“飼靈砂”黑堆里，激起一片嗆人的黑塵。

塵土彌漫，那人也沒了半條命。

蜷縮在地上，身體劇烈痙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不斷，每一次咳嗽都能噴濺出血沫，黏住浮土。

他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年紀，一身破爛不堪，身體被暗格內鋒利的棱角劃得稀爛，裸露出的皮膚上深深淺淺，仍在滲血的傷口。

臉上更是糊滿了黑灰，唯有一雙眼睛，瞪的老大！

此人名叫李三郎。原也是邊疆戍卒，交不起賦稅被強征入伍。

聽說家鄉遭了災，父母老弱，音信全無。

心中實在放不下爹娘，在土石堡老兵燕老大的默許，以至幫助下，當了逃兵。

逃亡途中，因一次意外，撞破了玄陰教外門弟子在邊境走私交易一批見不得光的物資，被對方發現后。

他拼死反抗，雖僥幸逃脫，卻也徹底得罪了玄陰教。

李三郎慌不擇路下，躲進了這匹運送軍情的戍邊石馬暗格中。

寒煞衛追蹤而至，一箭射中石馬脖頸，雖未摧毀核心符石，卻也讓石馬偏離了路線，最終力竭停在了枯柳村。

而李三郎在暗格中顛簸半日，饑渴交加，更因之前沖突受了內傷，幾乎油盡燈枯。

更可怕的是，他還誤食傷口沾染了“飼靈砂”中了毒。

能活到現在，當真是祖墳冒了青煙。

此刻，他意識模糊，五臟六腑可謂是冰火兩重天，飼靈砂的靈氣在體內左沖右突，痛不欲生。

李三郎艱難地喘息，視線模糊掃過周圍那些枯槁驚恐的面孔，心里苦澀：“還是，連累無辜之人了。”

“唳——！！！”

沒等他感性完，唳鳴接踵而至，撕裂枯柳村上空的風沙！

此聲今李三郎渾身劇震，天際，三個黑點俯沖而下！

三只巨大的靈鷲！翼展遮天蔽日。

禿鷲背上，出現三道身影，他們身著統一的玄黑色勁裝，胸口處繡著一枚鬼面徽記。

為首一人，面容冷硬，一雙眼睛毫無感情，與那死士別無二致。

他甚至沒有開口，手臂隨意一抬，一張通體流轉幽藍靈氣的骨弓竟憑空出現，瞬間拉成滿月！

“嗡！”弓弦震響，三百石之力。

幽藍箭簇銳嘯，化為一道死亡藍光，無視距離，直射李三郎的后心！

箭鋒所指，空氣凝結成霜！比箭若中可謂是必死，在李三郎瞳孔中急速放大，瞬間觸及他的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