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剛過的周三下午兩點，日頭最盛的時候，工位靠近窗邊的幾個年輕律師扛不住扎眼的陽光熱情，紛紛起身把百葉窗簾關上。

就在這時，一陣冷風從他們身周席卷而過，一道帶著辣椒鹽的酸味猝然在空氣里散開。

等他們回過神的時候，盡頭原本打開的、合伙人之一全槿南的辦公室門已經砰一聲關上了。

“全狀回來了？”

“全狀開完庭了？”

接二連三的問題在辦公區里響起，和著散在空氣里的辣椒鹽，被那堵門隔絕在外。

這家律所總共有兩位合伙人，兩個人都很會賺錢。另一位是為什么沒人知道，但全槿南，他們很清楚，是為了她那對雙胞胎孩子。別人一家有一個上高三的孩子就頭疼得不行，可是全槿南一口氣應付兩個，自打孩子上高中以來，原本還算得上有幾分熟齡風采、徐娘媚態的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了下去。腰上擠出了游泳圈，頭頂白發和雨后春筍一樣冒出來，曾經高挑勻稱的身姿不敵歲月和孩子的蹉跎，自暴自棄地開始發皺發福。

發了福的全槿南并不在意旁人打量她的眼光，她沒時間也沒義務去滿足人們對自己的瞎想。眼下，她有件更加急迫的事情要做，那就是調用多年沒用的文學細胞，憋出來一篇情真意切的成年禮寄語給她的一對寶貝龍鳳胎兒女。

半個鐘前，她磨了三個月的離婚案終于結束，從天河區法院開完庭出來看見陽光的那一刻，三十度的高溫迎面撲來，她后知后覺腦子吵得有點缺氧。就是在這時候，她頂著烈陽接到了成年禮策劃師催促的電話。

對方語氣緊迫地說再不把寄語給他們，就來不及制作寄語封套了。那種因為著急而變得尖銳的聲音，全槿南在法庭上聽過很多次，這讓她莫名地感到一股奇怪的壓迫感。好像她犯下了什么引起公憤的罪，還死賴不認一樣。

“老了老了，思維固化。”

全槿南這么安慰著自己。可為了擺脫這種壓迫感，她還是不得不抽出一整個下午甚至更長的時間，認真構思究竟要給孩子們說什么。

廣東人從小說到老的幾句吉祥話在她腦海里來來回回，卻總是覺得敷衍。

就像這剛進五月的天氣，灑了兩滴貓尿一樣的雨，就匆匆闖進了三十度的高溫。等人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熱得穿了好幾天短袖人字拖了。

人一輩子只有一次十八歲，她不希望她的孩子們這么猝不及防地被丟進成人世界里煎熬。可她這一輩家長，都是七零八零后生人，在成年這件事上，父母甚少特意張羅。最了不起的也就是全家人聚在一起下館子。沒有人會對一個高中生、一個孩子說什么長篇大論的寄語。她穿一條褲子長大的閨蜜倒是有一個長她孩子兩歲的女兒，可那個孩子的十八歲，是發現父母早已離婚的日子，鬧得家嘈屋閉。是以她實在沒有可以請教的軍師。

眼下，她坐在辦公室里，面前是一份空白的word文檔，右手鼠標，左邊擺著她在律所樓下買的青芒，這是她特意買來給自己提神醒腦的。

她的指尖停在黑色的鍵盤上方，思緒從混沌漸漸變得清晰，遙遙地飄向她當媽之前的一年。一般人會把那樣的一年，稱之為雞飛狗跳。

但她不想這么說。

因為正是那一整年的“雞飛狗跳”，才有了現在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