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后十五分鐘

雨點砸在替補席的塑料頂棚上，發出密集的噠噠聲，像是無數細小的鼓點在為這場生死戰伴奏。林風坐在替補席最邊緣的位置，膝蓋上放著那條已經洗得發白的毛巾，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毛巾邊緣的線頭。他的目光穿過雨幕，死死盯著場上那個剛剛倒下的身影——球隊主力前鋒李強捂著腳踝在泥水里翻滾，臉上的表情因為痛苦而扭曲。

"完了完了，這下徹底完了。"身邊的隊友小聲嘀咕著，"李強這一傷，我們連個像樣的前鋒都沒了。"

林風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球鞋——那雙穿了五年的耐克，左腳大拇指處已經磨出了一個洞，邊緣的皮革開裂得像干涸的河床。但他每天都會用白色的鞋油仔細地擦拭，讓它們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這是他父親在他十八歲生日時送的禮物，也是他唯一一雙專業足球鞋。父親在建筑工地干活，攢了三個月的工資才買得起這雙鞋。那天晚上，父親粗糙的手掌拍著他的肩膀說："兒子，爸沒本事，給不了你最好的，但爸相信你一定能踢出來。"

看臺上的噓聲突然大了起來。林風抬頭，看見球迷們憤怒地揮舞著圍巾，有人甚至把雨傘倒過來敲打欄桿。"王教練下課！"的喊聲此起彼伏。這個賽季球隊戰績糟糕，已經跌到了降級區邊緣，每一場比賽都像是最后的審判。

"林風！"助教張明的聲音突然刺穿了雨聲，"去熱身！"

林風猛地站起來，膝蓋撞到了前面的座椅，發出一聲悶響。他顧不上疼痛，抓起放在座椅下面的訓練背心就往球員通道跑。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混合著汗水滑進衣領，冰涼得像一條蛇。

球員通道的燈光昏暗，墻面上還留著去年聯賽奪冠時的海報，但已經斑駁褪色。林風做著拉伸動作，每一次抬腿都能感覺到肌肉在顫抖。不是因為這十月的冷雨，而是因為那種久違的機會正在向他招手。三年了，整整三年零八個月，他坐在替補席上看著別人踢球，看著自己的青春一點點被消耗。

"王導，真的要上林風嗎？"他聽見張明在通道口和王教練的對話，聲音壓得極低，"這孩子...三年沒踢過正式比賽了。上次熱身賽他都緊張得連球都停不穩。"

王教練的嘆息聲像一把鈍刀："我們還有選擇嗎？李強下去了，替補席上除了林風，還有誰能踢前鋒？那個新來的外援？他連中文都說不利索。"

"可是他的心理狀態..."張明回頭看了一眼正在熱身的林風，"自從那次傷病后，他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林風停下了熱身動作，背靠著冰冷的墻壁。那次傷病——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天。三年前對陣同城死敵的比賽，他替補上場僅僅五分鐘，就在一次拼搶中被對手后衛惡意犯規，右膝十字韌帶撕裂。醫生說他可能再也無法踢球了。那六個月里，他躺在病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的裂縫，聽著父親在病房外偷偷哭泣的聲音，感覺自己的人生已經結束了。

但他挺過來了。每天五點鐘起床訓練，從最基礎的動作開始，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來。膝蓋上的疤痕像一條丑陋的蜈蚣，每次天氣變化都會隱隱作痛，但他從未停止過訓練。只是，傷愈歸隊后，李強已經坐穩了主力位置，而他，成了被遺忘的替補。

"林風！"王教練出現在通道口，臉上的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像是哭過一樣，"準備上場。踢你最熟悉的位置，不要想太多，就像平時訓練那樣。"

林風點點頭，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干澀得發不出聲音。他跟著王教練走向場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看臺上的噓聲更大了，球迷們對這個換人顯然不滿意。

"怎么換上個替補？"他聽見有人大聲質疑，"這不是放棄比賽嗎？"

"王教練下課！下課！"

"那個11號是誰啊？從來沒見過他上場！"

林風咬緊了后槽牙。他知道這些質疑不是空穴來風，他自己也不確定還能不能找到當年的感覺。對手的替補席上，幾個后衛正在竊竊私語，其中一個人甚至對著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那個動作他認識——是去年惡意犯規他的那個后衛，現在正一臉輕蔑地看著他。

"嘿，小子，還記得我嗎？"當林風跑過對方替補席時，那個后衛故意大聲說，"這次準備躺幾個月？"

林風的腳步頓了一下，但沒有回頭。他能感覺到血液在太陽穴里突突直跳，但他知道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林風，別理他們。"隊長跑過來，拍了拍他的后背，"我們相信你。"

但林風從隊長的眼神里看到了猶豫。不僅是隊長，幾乎所有隊友看他的眼神都充滿了不確定。只有李強，在被擔架抬下場時，掙扎著抓住他的手："兄弟，替我進一個。"

第四官員的牌子舉起來了，紅色的"11"號在雨夜中格外刺眼。林風站在場邊，雨水順著他的睫毛滴落，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王教練拉住他，在他耳邊快速地說："記住，你不需要做太多，只要出現在該出現的位置。李強教了你三年，現在是時候展示你學到的東西了。"

"教練..."林風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怕..."

"怕什么？"王教練突然笑了，"最壞的結果不就是輸球嗎？我們已經0-1落后了，再壞能壞到哪去？去吧，像你在訓練里那樣踢球。"

哨聲響起，林風跨過廣告牌的那一刻，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球鞋。雨水已經浸透了皮革，但他能感覺到五年前的那個少年還在鞋子里，那個在街頭踢球時夢想著有朝一日能站在職業賽場上的少年。

場上的草皮因為雨水變得濕滑，每一步都像踩在肥皂上。林風跑向自己的位置，對方的中后衛立刻貼了上來，用身體故意撞了他一下。"嘿，菜鳥，歡迎來到成年人的游戲。"

林風沒有回應，只是默默地站好了位置。開球的是隊友王磊，一個中場球員。球傳到林風腳下時，他差點沒停住——雨水讓球變得異常濕滑。但他很快調整了重心，用右腳內側穩穩地卸下了球。

"傳啊！快傳！"隊友在遠處大喊。

但林風沒有傳。他做了一個假動作，突然啟動，過掉了第一個上來逼搶的后衛。這個動作如此流暢，如此自然，就像是肌肉記憶一般。看臺上突然安靜了一秒，然后爆發出一陣驚呼。

"他過了一個人！"

"天哪，這是那個三年沒上場的替補？"

林風繼續帶球，雨水打在他的臉上，但他感覺世界突然變得異常清晰。他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能聽到草皮被球鞋摩擦的聲響，能聽到看臺上傳來的不可思議的吸氣聲。

第二個后衛撲了上來，林風一個急停變向，對方因為濕滑直接滑倒在地。現在，他面前只剩下門將了。

"射門！射門！"看臺上的聲音匯成一股洪流。

林風掄起了右腿，但在最后一刻，他看到了更好的選擇——隊友陳浩正在禁區右側無人防守。他用外腳背輕輕一撥，球穿過了整個防線。

陳浩顯然沒想到這個傳球，倉促之間射門打偏了。球擦著立柱飛出底線，看臺上傳來一陣遺憾的嘆息。

"你他媽的為什么不自己射？"陳浩跑過來，憤怒地推了林風一把，"多好的機會！"

林風愣住了。他只是想做出最合理的選擇，就像訓練中教練教的那樣。但顯然，在所有人眼里，一個三年沒上場的替補，沒有資格在那種位置傳球。

"對不起..."林風小聲說。

"對不起有個屁用！"陳浩轉身走開，"我們快沒時間了！"

計時牌顯示78分鐘20秒。還有11分40秒。林風站在原地，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他抬頭看了看陰沉的天空，突然想起了父親的話："兒子，足球不是一個人的游戲，但有時候，你必須一個人扛起整支球隊。"

現在，他有了這個機會。但時間，已經不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