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停擺的鐘

沈清鳶用鹿皮布擦拭掉銅制鐘擺上的最后一層銹跡時，古董座鐘突然發出“咔嗒”一聲輕響。老式擺輪開始左右擺動，帶動齒輪組發出規律的轉動聲，像極了外婆生前哼的搖籃曲節奏——4/4拍，每小節三輕一重，連顫音的頻率都完全一致。她抬手看了眼手機——晚上11:58，距離外婆去世整三個月。這座1920年代的瑞士琺瑯座鐘是遺產清單里最不起眼的物件，黃銅底座刻著模糊的縮寫“SY”，與外婆梳妝臺抽屜里那枚燙金信封落款完全相同，連字母傾斜角度都分毫不差。

鐘表店的桃木柜臺泛著暗紅色光澤，三十七個抽屜拉手都是黃銅制成的迷你鐘面形狀，每個抽屜對應不同年代的機芯零件。玻璃柜里陳列著七座待修復的古董鐘，18世紀的英國長case鐘、法國帝國時期的四明鐘、民國時期的蘇鐘在射燈下像沉默的時間守衛者。沈清鳶將座鐘擺在靠窗的修復臺上，放大鏡下的齒輪組突然卡住——本該順時針轉動的分針竟逆時針走了一格，在琺瑯表盤上劃出細小白痕，形狀酷似外婆紅舞鞋鞋尖的蝴蝶刺繡輪廓。

她從工具盒里取出祖母綠柄的螺絲刀，這是1940年代的德國貨，刀刃上還留著外婆修復第一座古董鐘時的細微劃痕。當螺絲刀觸碰到第三組齒輪時，座鐘突然發出蜂鳴般的共振，柜臺上的銅制量規開始自行轉動，指向墻上的老式溫度計——此刻顯示13℃，而店內空調明明設定在24℃。更詭異的是溫度計玻璃管內的紅色酒精柱，竟凝結成蝴蝶形狀，翅膀紋路與紅舞鞋上的刺繡完全吻合。

“又是幻覺。”沈清鳶揉了揉太陽穴，自三天前搬進這間位于老城區的鐘表店，類似的怪事就沒斷過。修復的德國赫姆勒掛鐘會在午夜自動敲響十三下，鐘錘明明只有十二個；昨天剛上油的法國擺鐘，鐘面數字“12”總會在凌晨變成血紅色，用酒精擦拭卻毫無痕跡。最詭異的是外婆留下的紅木首飾盒，里面那只緞面紅舞鞋的鞋尖，每天早上都會指向不同方向——今天它正對著閣樓那扇從未打開過的門，鞋跟處新出現了一滴暗紅色污漬，在紫外線燈下呈現出鐘表齒輪的熒光反應。

她起身去煮第三杯咖啡時，鏡面柜突然傳來輕微的敲擊聲，節奏與座鐘擺輪頻率完全一致。橢圓形穿衣鏡里映出的鐘表店有些異樣：現實中關閉的百葉窗在鏡中是敞開的，月光透過窗欞在地板上形成的光斑組成羅馬數字“XIII”；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鏡中的自己——正低頭專注修表的“她”抬起頭，露出完全陌生的臉，穿著1920年代月白色暗紋旗袍，脖頸處別著銀質蝴蝶胸針，胸針翅膀可以活動，折射的光斑在鏡中地板拼出“救我”二字。

“沈小姐，您的咖啡。”實習生小林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鏡中幻象瞬間消失。這個戴著圓框眼鏡的女孩是三天前應聘來的，簡歷上寫著“鐘表修復專業應屆畢業生”，但她每次碰過的鐘表都會加速銹蝕。此刻小林正端著咖啡杯站在門口，白大褂袖口沾著與鏡中女人胸針相同的蝴蝶刺繡線頭，指甲縫里嵌著與紅舞鞋污漬成分一致的暗紅色粉末。

“小林，你昨天碰過那座法國擺鐘嗎？”沈清鳶突然轉身，注意到女孩左手腕上戴著的銀鐲——內側刻著與座鐘底座相同的“SY”縮寫。實習生的瞳孔在聽到“法國擺鐘”時輕微收縮，這個微表情被沈清鳶通過柜臺鏡面的反射捕捉得一清二楚。

“沒有呀沈小姐，您不是說那座鐘要親自修復嗎？”小林的手指不自覺絞著白大褂衣角，露出腕內側的細小針孔，排列形狀與座鐘齒輪組分布完全相同。咖啡杯在此時突然傾斜，褐色液體在桌面上漫延，竟自動形成鐘表盤的形狀，中心浮現出阿拉伯數字“13”。

座鐘的報時鈴聲突然響起，清脆的金屬音在空蕩的店鋪里回蕩十二下。沈清鳶猛地抬頭——時針和分針竟同時指向表盤外沿的空白處，那里本該什么都沒有，此刻卻浮現出阿拉伯數字“13”，字體顏色與外婆遺囑上的簽名墨水成分完全一致。手機屏幕在此時亮起，顯示收到新郵件，發件人欄是亂碼，附件卻是張泛黃的老照片：1943年的鐘表店門口，穿學生制服的少女正給座鐘上弦，脖頸處的蝴蝶刺繡在陽光下泛著銀光，與紅舞鞋鞋跟的刺繡圖案重疊處，用紫外線燈照射能看見微型字跡“第十三盞燈”。

“咔嗒。”座鐘的擺輪突然停擺，玻璃鐘罩內側凝結出細小的水珠，拼出“救我”兩個字。沈清鳶后退時撞翻了零件盒，銅制齒輪散落一地，在月光下組成奇怪的圖案——正是座鐘底座刻著的“SY”縮寫，只是Y的尾巴處多了個小小的箭頭，指向閣樓的方向。三個月來始終鎖著的閣樓門，不知何時虛掩著條縫，里面透出微弱的金光，像有座鐘表正在運轉，隱約傳來1920年代的爵士樂《玫瑰人生》的旋律，與外婆遺物中那臺老式留聲機里的唱片完全相同。

她從工具箱里抽出黃銅撬棍——這是外婆留下的遺物，手柄處纏著褪色的紅綢，用碳十四測年法顯示綢布距今正好八十年。當撬棍觸碰到閣樓門把手的瞬間，整座店鋪的鐘表同時響起，報時聲匯成震耳欲聾的轟鳴。沈清鳶在眩暈中看見鏡中的自己緩緩轉身，露出那張陌生的旗袍女人臉，脖頸處浮現出蝴蝶形狀的胎記，與老照片里少女的刺繡位置分毫不差。而鏡中人的手里，正拿著那只本該在首飾盒里的紅舞鞋，鞋底朝上，露出用白色絲線繡的日期：1943.07.13，日期下方用極小的字跡繡著：“第十三位守護者”。

“沈小姐？您沒事吧？”小林的聲音帶著刻意的關切，手卻悄悄按在柜臺下的某個按鈕——沈清鳶通過鏡面反射看見，那個位置藏著與座鐘同款的齒輪狀鑰匙孔。閣樓門縫里的金光突然變成血紅色，《玫瑰人生》的旋律扭曲成刺耳的噪音，所有鐘表的指針同時倒轉，指向那個不存在的“13”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