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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失語深淵與微光

雨水,不是落下來的,是潑下來的。

申城,陸家嘴,凌晨一點二十七分。摩天大樓的輪廓在滂沱暴雨中扭曲、融化,霓虹的殘影被粗暴地摁在濕透的柏油路上,又被疾馳而過的車輪碾碎,發出粘膩的呻吟。陳墨關掉顯示器上最后一行優雅的代碼,揉了揉因長時間聚焦而酸脹的太陽穴。辦公室里只剩下主機風扇低沉的嗡鳴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雨聲。一種巨大的疲憊感,像這濕冷的空氣,無孔不入地鉆入骨髓。他抓起桌角的車鑰匙,屏幕幽藍的光映著他年輕卻略顯蒼白的臉,眼下帶著程序員特有的青黑。

電梯平穩下降,數字跳動如同倒計時。車庫的空氣混雜著輪胎橡膠和機油的味道,冰冷刺鼻。陳墨坐進駕駛座,系好安全帶,啟動引擎。黑色的SUV像一尾沉默的魚,滑入被雨水統治的街道。雨刮器瘋狂地左右搖擺,在擋風玻璃上切割出短暫清晰的扇形視野,又迅速被新的雨幕覆蓋。高樓冰冷的玻璃幕墻在雨水中流淌,像無數只向下窺探的、模糊的巨眼。引擎聲被密集的雨點敲打車頂的噪音淹沒。

前方路口,綠燈還有最后幾秒。他輕點油門,車子平穩地駛向十字路口中央。就在這一瞬,右側車道,兩道刺破雨幕、蠻橫到失真的雪亮光柱,如同失控的探照燈,毫無預兆地橫掃過來,瞬間吞噬了他全部的視野。那光,白得灼眼,帶著一種毀滅性的、不容置疑的霸道!

“操!”陳墨的心臟猛地一縮,本能地狠踩剎車,輪胎在濕滑路面發出尖銳到令人牙酸的哀鳴!

時間仿佛被拉長、凝固。

巨大的撞擊聲,沉悶得像是從地底深處傳來,又像是一口巨鐘在耳邊被狠狠撞響!一股無法抗拒的、沛然莫御的巨力從側面狠狠撞上駕駛室門!陳墨感覺自己像個被頑童隨手擲出的破布娃娃,安全帶瞬間勒進皮肉,帶來窒息般的劇痛,身體不受控制地朝左側猛甩!頭重重撞在A柱上,視野里最后一點殘存的影像——是碎裂的擋風玻璃上,無數道猙獰的蛛網裂紋,正以瘋狂的速度蔓延開來,將窗外的霓虹切割成無數塊光怪陸離的碎片。黑暗,帶著冰冷的金屬腥氣和濃烈的安全氣囊粉塵味道,排山倒海般壓了下來。

尖銳的、持續的蜂鳴聲,像一根冰冷的鋼針,硬生生刺入混沌的意識深處。

眼皮沉重得如同壓著千斤巨石。陳墨費力地掀開一條縫隙,視野里只有一片刺目的慘白。是天花板?還是無垠的雪原?光線模糊地晃動,人影幢幢,如同隔著毛玻璃觀看的皮影戲。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的劇痛,喉嚨里像是塞滿了滾燙的砂礫,每一次吞咽都帶來撕裂般的灼燒感。

“……瞳孔對光反應恢復……血壓回升……”

“……左側肋骨三根骨折……輕微腦震蕩……創傷性失語癥……”

斷斷續續的詞語,冰冷、專業,像手術刀一樣精準地切割著空氣,傳入他嗡嗡作響的耳中。他努力聚焦,看到一片晃動的白大褂衣角,還有護士帽下嚴肅的臉。

“陳先生?陳墨?能聽到我說話嗎?”一個溫和但清晰的女聲靠近,是主治醫生。她的臉在視野里逐漸清晰,帶著職業化的關切。“你出了車禍,現在在仁濟醫院。別緊張,你的命保住了,沒有生命危險。但有一些損傷,比如肋骨骨折,需要靜養。另外……”

醫生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辭,目光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你頭部受到撞擊,語言中樞受到了一定影響。你現在能聽懂我說話,對嗎?如果能,就眨一下眼睛?!?

陳墨下意識地眨了一下眼。是的,他聽得懂!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他想問“我怎么了?”、“我什么時候能說話?”、“代碼…項目怎么樣了?”,無數個問題像沸騰的氣泡,瘋狂地涌向喉嚨口。

他張開嘴。

喉嚨肌肉徒勞地繃緊、顫抖,聲帶卻像被徹底焊死,或者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諝馄D難地通過狹窄的氣道,只發出一陣微弱、嘶啞、如同老舊風箱般空洞的“嗬…嗬…”聲。

恐懼,瞬間攫住了他!

他猛地睜大雙眼,死死盯著醫生,用盡全身力氣,試圖再次發聲。臉頰憋得通紅,額角青筋暴起。然而,回應他的,只有那片令人絕望的死寂,以及從喉嚨深處擠出的、不成調的、如同溺水者般的微弱氣音。

“嗬……呃……”

“陳先生,冷靜!冷靜下來!”醫生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聲音帶著安撫的力度。“別急,別強迫自己!這就是創傷性失語癥。你的聽覺和理解能力是完好的,但負責說話的運動語言中樞受損了,暫時無法表達。這不是永久的,需要時間和康復訓練!現在,你需要的是休息!”

不是永久的?暫時?

這幾個詞像漂浮在黑暗海面上的微弱浮標,卻無法驅散那瞬間將他吞沒的、徹骨的寒意。他張著嘴,像一個離水的魚,徒勞地開合著,卻發不出任何屬于人類的聲音。他能清晰地思考,能理解周遭的一切,甚至能“聽”到自己腦海中洶涌的吶喊和疑問!但這一切,都被死死地鎖在這具軀殼里,無法傳遞出去一絲一毫!

世界,在他醒來的這一刻,被按下了永久靜音鍵。

巨大的恐慌和無助,比身體的疼痛更甚百倍,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的口鼻。他猛地閉上眼睛,身體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不是因為疼痛,而是源于靈魂深處被徹底隔絕的、無邊無際的孤寂與絕望。

出院的日子,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塊巨大的、吸飽了水的抹布,沉重地壓在申城的高樓之上。空氣里殘留著消毒水的氣味,揮之不去。陳墨拖著尚未痊愈的身體,回到了位于浦東一片老舊小區里的出租屋。鑰匙插入鎖孔,發出生澀的轉動聲。門開了,一股久未通風的、混合著灰塵和淡淡霉味的空氣撲面而來。

房間里的一切都保持著離開時的樣子。書桌上,那臺頂配的游戲本安靜地合著蓋子,旁邊散落著幾本卷了邊的技術書籍和一本攤開的算法筆記。屏幕一角,一個像素風的“404 Not Found”小擺件咧著嘴,像是在無聲地嘲諷。墻上掛著的“程序猿生存指南”海報,上面寫著“Talk is cheap. Show me the code.”,此刻顯得無比刺眼。Talk?他連一個音節都“show”不出來了。

手機屏幕亮起,是前同事小王的微信消息:

【墨哥,出院了?太好了!好好養傷!項目組大家都很掛念你!】

【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別不好意思!】

【對了,下周有個技術分享會,你以前負責那塊,新來的架構師有點搞不定,你要是有空…呃,算了算了,你先休息!回頭聊!】

文字里透著小心的試探和刻意的回避。陳墨的手指懸在冰冷的屏幕上,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多想回復一句“謝謝關心,我沒事”,或者解釋一下自己的狀況,哪怕只是簡單地問一句“項目怎么樣了”。他點開輸入框,虛擬鍵盤彈出,字母鍵冰冷地排列著。他顫抖著手指,試圖拼出一個詞。一個簡單的“謝”字,他反復輸入、刪除、再輸入……指尖笨拙得不像自己的。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屏幕上依舊空空如也。最終,他頹然地垂下手臂,手機屏幕無聲地暗了下去,映出他蒼白而茫然的臉。

他走到窗邊,推開積了層薄灰的窗戶。遠處,陸家嘴的摩天樓群在灰蒙蒙的雨霧中若隱若現,東方明珠的尖頂刺破云層。那片他曾經奮戰、引以為傲的戰場,此刻像另一個遙遠而冰冷的世界。那里有他寫過的代碼,有他解決過的難題,有他熟悉的鍵盤敲擊聲和同事們的爭論……而現在,一切都與他無關了。他被一道無形的、名為“失語”的深淵,徹底隔絕在外。

一種巨大的、被世界拋棄的虛無感,如同窗外濕冷的空氣,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來,纏繞住他的心臟,越收越緊。他成了這座繁華都市里,一個徹底沉默的幽靈。

深夜,失眠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神經。陳墨蜷縮在電腦椅上,屏幕的冷光是他唯一的光源。他漫無目的地滑動著鼠標,在一個又一個沉寂的網絡角落里游蕩。求職網站?簡歷上“溝通能力”那一欄,現在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技術論壇?那些曾經讓他熱血沸騰的討論,此刻只讓他感到更深沉的無力。手指機械地拖動,鼠標滾輪發出單調的“咔噠”聲。

突然,一個冷清小眾的殘障互助論壇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標題跳入眼簾:

【招募啟事:神經信號解碼與意念控制研究受試者】

發布者:神經橋實驗室(Neurolink Lab)

地點:申城·張江高科技園區

內容:探索腦機接口(BCI)技術在重度神經功能損傷人群(如失語癥、高位截癱)溝通輔助領域的應用。現招募具有良好認知能力、理解力的受試者參與前沿研究。項目處于實驗階段,高風險性與探索性并存,強調科研意義與社會價值。提供嚴格醫學監護與必要補償。

陳墨的目光死死釘在“失語癥”和“溝通輔助”那幾個字上。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猛地松開,血液奔涌著沖向四肢百骸。屏幕的光線刺得他眼睛發酸。

他顫抖著手點開詳情頁。頁面樸素得近乎簡陋,沒有炫目的特效,只有幾行嚴謹的說明文字和一張實驗室內部的照片:明亮的無塵環境,穿著白大褂的研究人員圍在復雜的儀器設備旁,一個志愿者安靜地坐在椅子上,頭上戴著布滿電極的網狀“帽子”,導線連接著閃爍的屏幕。

“腦機接口……意念控制……”陳墨無聲地默念著這幾個詞。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帶著孤注一擲意味的火苗,在他沉寂如死灰的眼眸深處,極其艱難地、掙扎著,點燃了。

深淵之下,終于窺見一絲微光。

版權:創世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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