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絕煞，你也有今天！”一位臉上紋了白色雪猿的僧侶笑得猙獰。他的身后，是九十九位神靈。而他的對面，是那個被他稱作“上官絕煞”的戴玄色青銅面具的黑衣男子。

“你做的局？不像……”上官絕煞先是看著眼前僧侶問道，隨后像是自我否定一般搖了搖頭，而后繼續說，“是你，好個道貌岸然的太極化生姥!”他的手不禁指向一個衣衫襤褸、佝僂著身子的老婦人。

“聰明！”太極化生姥步履蹣跚地走到上官絕煞面前，隨后雙手合十，仰天大笑，“我的兒啊！娘給你報仇了！”緊接著，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上官絕煞那張一掐仿佛就能捏出水來的絕美到似乎不屬于他的面龐，接著厲聲呵斥：“你這個卑微的螻蟻，殺我兒混沌噬神，你卻取而代之！”

上官絕煞嘴角勾起，露出來了絲絲滲人的笑聲：“我看你并不是因為你的兒子被我所殺吧！”隨后在半空中踱步，“若我沒猜錯，不過是因為僅我一人非你心腹，你怕有朝一日我會取你而代之！”

“住嘴！”老婦人大喝一聲，隨后便見她用手中拐杖在空中劃了一道口子，一股巨大的吸力將上官絕煞往裂縫里拉扯。

上官絕煞騰地上升了一個人的高度，隨后便見他攤開雙手，手腕一轉，霎時間，天地之力匯聚在他手心，一把手柄處為赤墨色而身子為鎏金色的散出煞氣的刀被他握在了手中。

“死！”上官絕煞一聲怒喝響徹云霄，手中刀脫離，在長空中呼嘯劃向老婦人。老婦人用拐杖朝身后一拽，一尊巨神被一股力量拉扯至老婦人身前，隨后便見血肉橫飛，一顆頭顱掉下云端，重重地砸在海面上。

老婦人仰天長嘆：“我的兒啊！”上官絕煞則是冷笑一聲，順勢接過了剛吸收了神靈血跡的刀，隨后開口說道：“好個母子情深！”太極化生姥目光似箭，眼神之犀利，幾乎要將上官絕煞洞穿。

“孩子們，老朽養了你們這么久，該回報了！”太極化生姥凌空敲了敲拐杖，隨后竟發出來了一陣猶如嬰兒啼哭般的聲音。當上官絕煞看向余下的九十六位神靈時，卻見他們眼底黯淡無光，仿佛正在被什么東西操控著神識。

“殺！”老婦人緩緩吐出這一個字，明明只是語氣稍重，但落在上官絕煞耳中，卻是猶如催命咒語一般，一邊把他壓的喘不過氣來，另一邊又讓他心頭一陣惶惶不安。

當他稍微好點兒時，再看眾神，已經向他撲來，九十多位神靈壓在他的身上，已然沒了空隙可遁逃。

“給——我——破！”上官絕煞一聲怒吼，一道金光應聲透過縫隙，隨后便見血霧彌漫，尸體橫飛。待到血霧散開之時，一個高挑的人影出現在太極化生姥的視線里，正是上官絕煞。因為他穿著黑色長服，因而不知是否染了血跡，但卻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玄色青銅面具上正在向下滴落的血液。

萬載修行的記憶如決堤洪流，在他腦海中轟然炸開。

曾是闔家歡宴的庭院在烈火中坍塌的灼痛，親人倒在血泊中最后望向他的眼神，還有那些年獨自踏過尸山血海、在無人處舔舐傷口的孤寂……無數碎片在剎那間拼湊完整，尖銳得幾乎要將他的神識撕裂。

世事無常？不過是弱者對命運的妥協！

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周身的空氣驟然凝滯，連風都似被這滔天怒意凍結。胸腔里像是有巖漿在翻涌，那股壓抑了萬年的憤懣與不甘，此刻化作實質的戾氣從毛孔中噴薄而出——憑什么他要承受家破人亡的錐心之痛？憑什么作惡者能逍遙，而他只能在時光里咀嚼苦難？

“呵……”一聲低笑從齒間溢出，卻帶著焚盡一切的決絕，眼底最后一絲溫度徹底熄滅，只剩下燃盡天地的怒火。

“既然神仙已成虛偽的畜生，要這塵世何用？便讓我來終結這個吃人的世道！”上官絕煞的音調可謂歇斯底里，句句透出他對塵世的不滿。

最開始說話的僧侶在上官絕煞屠盡九十八位神靈后便躲在一座山的古樹后，此刻的他渾身顫抖，口中不斷重復著“阿彌陀佛”，卻聽得一股聲音如同響雷般在耳畔炸開：“老豬狗，給我滾出來！”那聲音致使他耳膜破裂，七竅流血。隨后，一只由天地之力凝聚而成的巨手捏碎古樹，一把抓起僧侶。僧侶此時只覺得天昏地暗，頭暈目眩。

巨手回撤時，一股氣流凝結，大山轟然崩塌。而一柄刀撕碎空間，瞬間斬了僧侶，快到刀都不曾沾血。上官絕煞的目光這才回移，看向已經遁逃在大地里的太極化生姥。

只見他冷哼一聲后，將面具緩緩摘下，一張絕美的面龐浮現的同時，青銅面具逐漸碎作萬塊兒，散落進大地。緊接著，上官絕煞的頭發盡數變白，一股無形的威壓從天而降，迫使他半跪在半空中。同時，這股威壓讓他從口中噴出鮮血。而他卻捏緊了刀，將另一只手握成拳頭狀，忍著五臟六腑被撕裂的劇痛站起來。

“天地之壓，難怪你……”話猶未了，老婦人被一股千鈞力道的重力狠狠地砸進地里。

上官絕煞開始在半空行走，但每走一步，便見有一竅血涌如柱。待走到第七步時，他忽的舉起手中始終攥緊的刀，隨后抬起血流滿面的頭，對著九霄大喊一聲：“滾！”重力隨即消散不見，同時，一只黑色的巨手從九霄之外以毀天滅地之勢對著上官絕煞襲來。待其靠近時，上官絕煞才看清楚，原來巨手并非黑色，而是被許多魂魄與煞氣纏繞。此刻的他顧不得多想，只是雙手把刀舉過頭頂，奮力地去擋下這一擊。

剛迎上這一擊，他的瞳孔猛然驟縮，隨后便運功吸收起了巨手上纏繞的魂魄。三息時間過后，魂魄俱被他所收，但巨手并未像他預料的那樣消失不見，反而透出一股白色的仙氣。上官絕煞不禁冷嗤一聲：“混蛋，臨死前竟給老子布置了這么個麻煩！”

話音剛落，一股頗為霸道的力量瞬間將他砸在地下，直接將他砸至千里深的地底。

“碎！”地底猛地裂開一道猩紅縫隙，像是大地被生生剜開的傷口。下一秒，一道熾烈的血色刀光裹挾著焚盡一切的熱浪竄出，刀芒所過之處，空氣都被染成赤金，連散落的碎石都在瞬間化為灰燼。

那只遮天蔽日的白色巨手正欲落下，卻被刀光攔腰劈中。先是指尖的仙氣簌簌剝落，如同被狂風卷走的雪沫；緊接著，巨手的輪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稀薄，掌紋間流淌的白光像被戳破的燈籠般寸寸熄滅。不過數息，龐大的巨手便化作無數細碎的白氣，在刀光余威的炙烤下滋滋蒸發，最終消散在風中，只余下一縷若有若無的清苦氣息，仿佛從未存在過。

卻說先見刀從地底竄出來，而后便見上官絕煞從地底鉆出來，立于刀上，三千白發被風吹動，與藍天白云相掩映，站在地上的任何角度看都是仙人之姿。

“可惜了，讓我再看這塵世最后一眼吧！”上官絕煞搖搖頭，踏破蒼穹下到血空海的絕壁前，隨后坐下，運功調息。忽的，一口黑色血液被他吐出：“老東西，臨死還要跟我玉石俱焚！”原來，太極化生姥料定自己不敵上官絕煞，提前布置好了自己的天地法相，并在上面布下太極鎖生陣，想讓上官絕煞死后元神永無天日，永遠無法輪回。

上官絕煞認命似的笑笑，聽著后面山脈崩塌、熔巖涌出，噴至九霄的聲音，看著眼前波濤洶涌的海面，用雙手絞殺著從地底鉆出來的妖魔鬼怪。

臨閉眼前，他聽見身后的一個聲音傳來：“上官絕煞，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是她！上官絕煞兀自嘆息一聲，朝后看去，露出一抹既凄慘又好看的微笑。

“要死了嗎？”他的笑容開始變得僵硬，視線中的女子逐漸模糊，耳邊妖魔的叫喊逐漸不見，被人抱在懷里的感覺逐漸退卻，只留下那一抹殘陽如血般逐漸流逝……

他死了，她哭了……

元神將要消散之際，上官絕煞盯著女子的背影，沖過去卻無法抓住她。

終于，他再不能看見女子的背影……

——

聚紳山誅神之戰百年后，除了不斷涌出的妖魔外，其余一切恢復正常。

寒潭邊的一棵老樹下，一座枯墳堆滿了草，昏黑的老鴉在樹上鳴叫著。一陣一陣的勁風吹過枯墳，引得墳上三尺高的草簌簌作響。

這時，一個著綠色長裙的女子乘云來到墳前，老鴉被嚇得驚起。卻說這女子扒拉開野草，見得牌位上的“上官絕煞”四字尚保存完好，兀自松了一口氣。

“絕煞，我已經到了萬法歸心圓滿境，但卻還不見你轉生成人，我……怕是快撐不住了！”正說間，一口鮮血被她噴出，先是散作血霧，后竟凝成了冰霜。

她用著自己最后一絲氣力將墳頭雜草清理了，便倒在了墳頭。

老樹映在寒潭上，女子倒在枯墳旁，臨死前，耳畔盤旋著老鴉叫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