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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無名之書
記憶仿佛是一本珍藏于腦海深處的無名之書,泛黃的書頁間悄然記錄著人生的點點滴滴——有刻骨銘心的痛苦,有沁人心脾的喜悅,有令人面紅耳赤的窘迫,也有不堪回首的難堪。每一頁都承載著時光的痕跡,字里行間流淌著情感的溫度,靜默卻深刻,平凡卻動人。
一、《沉默的假小子》
“曾經,我以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孩子。“
這份確信,源于父母用愛編織的童年。記憶中的父母總是恩愛非常,那種甜蜜仿佛能穿透歲月的塵埃,在我心底留下永恒的印記。
那一年具體幾歲已記不清了,只記得是在偏遠山村的童年時光。當時農村有個說法:若孩子沒病沒痛卻整夜哭鬧,定是沾了不干凈的東西。我連續哭鬧七天,父母終于決定帶我去鄰村找一位會“叫魂“的老爺爺。
父親一米七的個頭,母親才將將一米五,這大概就是現在說的“最萌身高差“吧。他們用一方小小的襁褓裹著我,就這樣翻山越嶺。記憶中的畫面格外清晰:父親背著我的時候,會故意放慢腳步等母親;換母親背時,父親又總是不放心地在旁護著。他們像熱戀中的小情侶,一路嬉笑打鬧,連崎嶇的山路都成了甜蜜的旅途。我在他們交替的肩背上,感受著此起彼伏的溫暖,就這樣慢慢長大。
后來我也問過母親這段往事。奇怪的是,母親堅持說當時是騎摩托車去的。可那些畫面——父親額角的汗珠、母親發梢的山風、還有他們相視而笑時眼里的星光,都在我記憶里鮮活如昨。或許這就是記憶的魔力吧,它總把最珍貴的片段,鍍上永不褪色的金邊。
可后來發生的事情,一件件、一樁樁,全都刻進了我的心里。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家里的笑聲越來越少,爭吵卻越來越多。那個曾經活潑愛鬧、被叫做“小紅嘴”的假小子,漸漸學會了沉默,學會了懂事。
有一天,媽媽背著我,手里提著一大袋行李,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車。我趴在她的肩上,看著窗外陌生的風景,心里空落落的。到了村口,她跟住在公路旁的“外婆”打了聲招呼,然后帶我回了她的家。那天,沒有爸爸的身影。
長大后,媽媽告訴我,他們吵架了。吵得很兇,兇到爸爸離開了家——也許是離家出走,也許是去打工,又或者去了別的什么地方。具體因為什么,我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從那以后,很多東西都變了。
而我,也再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小紅嘴”了。
二、《瓷娃娃》
記憶里,那個叫“阿仙”的瓷娃娃,就這樣毫無預兆地闖進了我的童年。
她總是怯生生的,像一尊易碎的瓷器,躲在父母的懷里,聲音細細的,話很少,卻莫名地討人喜歡。明明我和哥哥們玩了一整年,可她的出現,卻輕而易舉地分走了他們的偏愛。不止是哥哥們,連父母、鄰居,甚至是常來串門的親戚,都會不自覺地多看她一眼,多哄她一句。
她的存在,像一面鏡子,照出了我的笨拙與莽撞。我開心過,因為終于有了玩伴;可更多的時候,是酸澀的——為什么所有人都更喜歡她?為什么她只需要安靜地站著,就能得到我拼命撒嬌也換不來的溫柔?
后來我才明白,有些人生來就是被偏愛的,像月光下的露珠,輕輕一碰,就能折射出整個世界的光。而我,只是那個在太陽底下奔跑的、滿頭大汗的野孩子。
阿仙,那個影響了我整個童年的瓷娃娃,讓我第一次嘗到了“比較”的滋味。
三、《血脈相連的陌生人》
我們本是同根生的堂姐妹,卻活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在這個為生計奔波的時代里,親情常常要讓位于生存。大人們整日忙于賺錢養家,我們這些孩子只能在年節的短暫相聚里,勉強維系著那點稀薄的血緣關系。
小時候,我總聽不懂大人們說的“這是你妹妹“。在我天真的認知里,她不過是村里眾多玩伴中的一個。我像對待所有小伙伴那樣照顧她,卻不知道我們之間還連著一條看不見的血脈之繩。
記得最清楚的是那年春節,兩個媽媽興沖沖地拿出親手縫制的民族服裝。鮮艷的繡線在藍布上綻放,就像我們本該絢爛的童年。拍照時,她總是怯生生地躲在四伯母身后,纖細的手指緊緊攥著衣角。而我早已蹦蹦跳跳地跑到鏡頭前,咧著嘴笑得沒心沒肺。最后是我拉著她的手,像哄小動物般輕聲細語,才讓她勉強站到相機前。照片定格的那一刻,她委屈地嘟著嘴,眼里噙著不安的淚光;而我卻笑得見牙不見眼,仿佛永遠不會有煩惱。
后來,大人們都去了遙遠的城市打工。就是從那時起,那些無心的比較開始在我們之間筑起高墻。“你看妹妹多文靜“、“姐姐怎么這么調皮“,大人們隨口的一句話,就像一把把小刀,慢慢雕刻出我們截然不同的模樣。我們本是同枝生長的兩朵花,卻在現實的澆灌下,開出了完全不同的姿態。
四、《門前的石柱》
那一年,阿仙的父母像村里大多數年輕人一樣,踏上了外出打工的路。他們把正在讀小學的兒子托付給我們家照顧,只帶著年幼的阿仙離開了村子。
起初,我總不明白為什么每到周五傍晚,堂哥都會背著鼓鼓囊囊的書包出現在我家門口。他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袖口還沾著粉筆灰,卻總是笑瞇瞇地從口袋里掏出幾顆水果糖給我。后來我才知道,他是從鎮上的寄宿學校回來度周末的。
白天,我父母扛著鋤頭下地干活,堂哥就去學校上課。直到夜幕降臨,他才會踏著星光回來,在我家門前的石柱旁攤開作業本。那根被歲月磨得發亮的石柱,成了他臨時的書桌。父親常常蹲在他身邊,用沾著泥土的手指在作業本上比劃著。我躲在門后,看見堂哥被數學題難住時,會不自覺地用鉛筆撓頭,然后對著父親靦腆地笑。
多年后,同樣的夏夜,同樣的石柱。螢火蟲在黑暗中畫出綠色的弧線,我坐在堂哥曾經的位置上,父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可那些數字和符號就像調皮的小魚,總從我的指縫間溜走。父親額頭的汗珠滾落在作業本上,暈開了剛寫下的字跡。這場景多么熟悉,就像當年我死活學不會寫“8“字時,急得直跺腳的樣子。
記得在學前班時,我總能得到老師獎勵的小紅花。可自從上了小學,那些紅色的叉號就像爬山虎一樣,漸漸爬滿了我的作業本。而堂哥的獎狀,至今還貼在我家堂屋最顯眼的位置。
五、《遷徙的童年》
父母帶著我像候鳥一樣遷徙到四川工地時,我才知道世界上有一種孤獨叫做“異鄉人“。工地的鐵皮宿舍排列得像火柴盒,我們三口人蜷縮在一張不到一米五的上下鋪上,翻身時鐵床會發出痛苦的呻吟。
每個凌晨五點,父親都會用他那輛吱呀作響的自行車載我去工友家。天還沒亮,路燈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工友家的奶奶說著我聽不懂的方言,她的孫女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入侵者。白天就在哭泣、吃飯、睡覺中循環往復,直到父親下班后把我接回那個充滿汗味和鐵銹味的“家“。
周末是唯一的光亮。父母會帶我在廠區閑逛,早餐鋪的蒸籠永遠冒著白霧。記得有個周末,母親想換換口味,父親卻執拗地點了小籠包。母親的埋怨聲和包子鋪的蒸汽混在一起,成了我對“家“最鮮活的記憶。
有個清晨格外清晰。父親背著發著燒的我,正要蹬車離開時,母親突然從宿舍沖出來。她頭發蓬亂,趿拉著拖鞋,把一瓶感冒藥塞進我嘴里。藥水的苦味在舌尖蔓延時,我看見母親眼里的血絲和父親手上的老繭。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相依為命“。
在那些漂泊的日子里,早餐鋪的蒸汽、鐵皮宿舍的霉味、自行車后座的顛簸,都成了刻在骨頭上的鄉愁。現在想來,那苦中帶甜的感冒藥,或許就是生活的滋味。
六、《歸途一》
在四川的最后一個冬天,我的哭聲終于擊穿了父母最后的堅持。持續的高燒讓我的臉頰凹陷下去,對那個說著陌生方言的奶奶的抗拒也愈發強烈。某個清晨,父親沉默地捻滅了手中的煙頭,轉身去了火車站。
綠皮火車搖晃著帶我逃離這個潮濕陰冷的地方。車窗外的景色從鋼筋水泥漸漸變成熟悉的田野,我蜷縮在硬座車廂里,數著鐵軌的咔嗒聲入睡。當爺爺奶奶布滿老繭的手接過我的行李時,我聞到了久違的柴火灶的味道。
老家的日子像一泓靜水。清晨有奶奶做的飯,傍晚跟爺爺坐在熬桉樹油的大鍋旁看月亮。可每當夜深人靜時,我總會被同一個噩夢驚醒——夢見自己又回到了那個鐵皮宿舍,在上下鋪的夾縫里找不到父母的身影。
誰也沒想到,這次分離會成為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裂痕。往后的歲月里,我和父母之間始終橫亙著那段被硬生生切斷的童年。他們愧疚的眼神,我刻意的疏遠,都在無聲訴說著那個關于離別與創傷的秘密。有時候我會想,如果當初能再堅持一下,現在的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但人生從來沒有如果。就像那列帶我回家的綠皮火車,只能向前,不能回頭。
《歸途二》
記憶中的父親總是帶著憨厚的笑容,眼角堆起深深的褶皺。可那天在火車站,他的臉卻陰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
站臺上人群熙攘,父親給我買了一張臥鋪票。我們并排坐在硬座上時,他每隔十分鐘就要問一次:“香兒,累不累?要不要上去躺著?“我搖搖頭,新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這是我第一次坐長途火車。
在哐當作響的車廂里,我們遇見了一對外國情侶。金發碧眼的姑娘正靠在戀人的肩頭看書,陽光透過車窗在他們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爸爸,你看!“我興奮地拽著父親的衣角。父親終于露出久違的笑容,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
他猶豫著要不要帶我去打招呼,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車票。但最終,我們只是遠遠地望著那扇緊閉的包廂門。父親摸了摸我的頭,輕聲說:“下次吧。“
關于回家的記憶已經模糊成零星的片段。只記得父親寬厚的手掌一直緊握著我的小手,記得車窗外的風景從城市變成田野,記得他送我到家門口時,背影在夕陽下被拉得很長很長。那時的我還不知道,這次分別會在我們之間劃下多深的溝壑。
七、《桎梏》
父親把我送回老家后,特意讓爺爺奶奶搬來我家照看我。那些日子像被雨水泡發的種子,在記憶里瘋長成蔭。天剛蒙蒙亮,我就跟著二老下地,褲腳總沾著露水和泥點。農閑時,我們背著竹簍去撿桉樹葉,蒸出的桉樹油在集市上能換回幾塊零錢。蒸鍋咕嘟作響時,滿屋子都是刺鼻的清香,現在想來,那竟是童年的味道。
記得爺爺給我抓過一只貓頭鷹。他用細麻繩拴住它的腳踝,那繩子細得幾乎看不見,卻足夠讓這只猛禽再也飛不高。起初它會拼命撲棱翅膀,后來漸漸麻木,只有我用樹枝戳它時,才會象征性地撲騰幾下。現在想來,我們何其相似——都被一根無形的繩子拴著,只不過拴住我的是血緣與愧疚。
那個插秧的季節,我在田埂上追青蛙時一頭栽進水田。路人的驚呼聲被風吹散,等爺爺奶奶反應過來時,我已經像個泥猴似的在渾水里撲騰。爺爺把我撈起來時,他的舊襯衫裹在我身上,像套了個大麻袋。濕透的布料貼在身上,分不清是冷水還是淚水在往下淌。
這些本應溫暖的回憶,后來都變成了捆住父母的繩索。“要不是為了帶你們的孩子......“這樣的話像鈍刀子,一次次割在每個人的心上。那只被拴住的貓頭鷹,最終飛向了何方?而我又何時才能掙脫這根親情的繩索?
-----------------小劇情
貓頭鷹與沙琪瑪
那天傍晚,夕陽把田埂染成橘紅色,我興沖沖地跟在爺爺身后,手里攥著拴貓頭鷹的細繩。它撲棱了兩下翅膀,卻飛不高,只能歪著頭看我,眼睛像兩顆圓溜溜的琥珀。
“堂哥!肯定喜歡!”爺爺笑呵呵地說,粗糙的大手揉了揉我的腦袋。
“堂哥!快看!”我氣喘吁吁地站在院子里,高高舉起那只灰褐色的幼梟。它的眼睛圓溜溜的,在暮色里泛著金光。堂哥從屋里跑出來,先是一愣,隨后眼睛亮了起來。
“哇!你從哪兒弄的?”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貓頭鷹的羽毛,指尖剛碰到,它就猛地一縮,翅膀撲棱兩下,卻又被腳上的細繩拽住,只能笨拙地蹦跶兩下。
“爺爺抓的!”我得意地說,炫耀似的晃了晃繩子。堂哥羨慕地看了又看,轉頭朝屋里喊:“爸!我也想要一只!”
六伯伯叼著煙走出來,瞇眼瞧了瞧,哼笑一聲:“這有啥稀罕的?明天給你也弄一只。”
“你六伯伯說,貓頭鷹能賣錢。”爺爺蹲下來,詢問我爺爺看我發呆,拍了拍我的肩膀:“傻孩子,貓頭鷹是野的,關不住的。”我猶猶豫豫最后還是同意了隔天奶奶就遞給我一袋沙琪瑪,金黃色的糖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喏,給你的。”
沒過幾天,六伯伯竟也給堂哥抓了一只,比我的那只更大,羽毛油亮亮的。堂哥得意地舉著它跑來給我看,我們倆站在田埂上,像兩個小獵人,比誰的貓頭鷹更神氣。
我捧著沙琪瑪,嘴里甜絲絲的,可心里卻空落落的。堂哥的貓頭鷹還在,偶爾還能聽到它在夜里咕咕叫。而我的那只,不知道被賣去了哪里,會不會也有人喂它沙琪瑪?
我點點頭,咬了一口沙琪瑪,甜得發膩。可從那以后,我再也沒讓爺爺給我抓過貓頭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