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機械鍵盤聲，停了。

言修敲下論文的最后一個句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摘下防藍光眼鏡，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習慣性地向斜對面的床鋪看了一眼。

“老趙，要不要一起叫個外賣？我快餓……”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室友趙磊正坐在書桌前，背對著他，肩膀隨著呼吸輕微起伏。一切如常，除了他放在桌上的那雙手。

那雙手，正以一個極其細微的頻率，用食指和中指的指節(jié)，交替叩擊著桌面。

嗒…嗒嗒…嗒…

這個動作，言修再熟悉不過。這是他自己思考時獨有的小習慣，一個連他自己都未曾刻意留意的下意識行為。

而趙磊，一個習慣把手揣在兜里，連打字都恨不得用“一指禪”的懶人，什么時候有了這個習慣？

一絲難以名狀的寒意，順著言修的脊椎悄然爬上。

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

一切的詭異，都始于一周前，趙磊從舊貨市場淘回來的那面半人高的雕花穿衣鏡。鏡子是老式的巴洛克風格，邊緣的鍍銀雕花繁復而扭曲，像是無數(shù)掙扎糾纏的肢體，鏡面也泛著一種鉛灰色的陳舊感。

言修當時還開了個玩笑，說趙磊一個糙漢子，買這么個“公主鏡”回來，是要開啟自己的第二人格。

現(xiàn)在想來，一語成讖。

最開始，是說話的語氣。趙磊開始不自覺地使用言修常用的口頭禪——“這個怎么說呢”、“理論上是這樣”。作為語言學系的學生，言修對這些語用學的細節(jié)極其敏感。

然后，是生活習慣。言修喜歡在泡面里加一個溏心蛋和兩片午餐肉，精確到無可挑剔。前天，他看見趙磊的泡面桶里，赫然也是同樣的配置。要知道，趙磊以前可是個連雞蛋都懶得煮的人。

昨天，當言修看到趙磊穿著一件和自己同款不同色的格子襯衫時，他心中的警報終于拉到了最高級。

這不是模仿，也不是巧合。

更像是一種……**覆蓋**。

仿佛有一塊看不見的橡皮擦，正一點點擦去“趙磊”的痕跡，再用名叫“言修”的鉛筆，重新描摹上去。

而那面鏡子，就是這一切的催化劑。趙磊每天花在鏡子前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只是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地看著鏡中的自己，一看就是半個多小時。

“老趙？”言修試探著又叫了一聲。

趙磊的動作停了。他緩緩地轉過身來。

宿舍的燈光有些昏暗，將他臉上的表情籠罩在一片陰影中。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嘴角向上牽起一個弧度。

那是一個屬于言修的，帶著些許靦腆和疏離的微笑。

言修的心臟猛地一沉。

“叫外賣嗎？”趙磊開口了，聲音不大，語調平穩(wěn)，是他自己的聲音，但言修卻聽出了一種刻意練習后的圓潤感，“我想吃上次我們點的那家黃燜雞，多加一份豆皮，微辣。”

和言修的口味，一模一樣。

恐懼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言修的喉嚨。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飛速運轉。他想起了昨晚半夜醒來時，看到趙磊的電腦屏幕還亮著，上面赫然是自己社交賬號的登錄界面，密碼輸入框里，一連串的星號已經(jīng)被填滿。

**他想成為我。**

這個荒誕而恐怖的念頭，如同驚雷般在言修的腦海中炸響。他不是在模仿，他是在學習，在竊取，在準備……取而代之。

“老趙，”言修的聲音有些干澀，“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我們去趟校醫(yī)院？”

“我很好。”趙磊微笑著站起身，一步步向他走來，“前所未有的好。言修，我只是想通了很多事。”

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像踩在言修的心跳上。

“比如，”趙磊停在言修的書桌前，俯下身，用一種分享秘密的語氣輕聲說，“我還記得，小時候你把一只螢火蟲放進玻璃罐里，以為能留住它的光，結果第二天早上，它就死掉了。你為此哭了一個下午，對不對？”

言修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

這個記憶，如此私密，如此久遠，他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包括他的父母。這是只屬于他一個人的，埋藏在童年深處的秘密。

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言修猛地抬頭，看向趙磊的眼睛。那雙眼睛里，沒有一絲屬于朋友的溫度，只有一片冰冷的、倒映著他驚恐面容的空洞。那不是趙磊的眼神。

這一刻，言修再也無法自欺欺人。眼前的這個人，已經(jīng)不是他的室友趙磊了。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理智。

言修猛地推開椅子，轉身就往宿舍門外沖。他甚至沒空去想背后的“那東西”會不會追上來，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逃！

他踉蹌著沖出宿舍，撞開樓道的門，瘋狂地向樓下奔去。

樓道里空無一人，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狂亂的腳步聲在回蕩。

跑到宿舍樓下，被晚風一吹，他才稍微冷靜了一些。他躲在一個角落，渾身顫抖地摸出手機。報警？該怎么說？說我室友變成了我，還知道我小時候的秘密？警察只會把他當成精神病。

就在他絕望之際，一個念頭閃過腦海。是上周在學校論壇里看到的一個帖子，被當成“校園怪談”一笑置之。

帖子里說，如果你遇到了科學無法解釋的、讓你感到極度恐懼的事情，可以試試撥打一個號碼。

“……就當是最后的掙扎吧。”

言修顫抖著手指，憑著記憶輸入了那一串數(shù)字，按下了撥號鍵。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接通了。

沒有彩鈴，沒有等待音，只有一片死寂。言修甚至以為自己打錯了，正要掛斷，一個冷靜到近乎冷漠的男中音從聽筒里傳了出來。

“你好，這里是【異常維度處理局】接線中心，請簡述你遇到的情況。”

言修愣住了，這個名字……聽起來像個詐騙公司，但對方沉穩(wěn)的語氣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

“我……我的室友……”言修語無倫次，恐懼讓他幾乎無法組織語言，“他不是他了！他想變成我！他知道我的一切！”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

“確認現(xiàn)象：身份竊取，認知覆蓋。請問，是否涉及異常物品，例如鏡子、照片或人偶？”

言修瞳孔驟縮：“鏡子！一面舊鏡子！”

“收到。信息已核實，威脅等級初步判定為‘增殖級’。先生，請確認你當前的位置。”

“我在……我在金陵大學，十七號宿舍樓下。”

“很好。”那個聲音依舊平穩(wěn)，“請在原地尋找安全位置躲避，不要掛斷電話，保持通話暢通。我們的外勤小組將在十五分鐘內到達你所在的位置。”

“記住，在我們的專業(yè)人員抵達前，無論你看到什么，聽到什么，都不要相信。尤其是……另一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