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硯之在“久安雜貨鋪”的玻璃柜里擺上新收的老懷表時，聽見了熟悉的鈴鐺聲。

少年背著洗褪色的帆布包站在門口，校服袖口沾著草汁，眼角的痣在晨光里泛著淺金色——那是沈驚鴻這一世覺醒的“靈紋”，上一世它是淡青色，刻在他當獵戶時的手腕上，能憑空點燃篝火。

“老林，看這個。”沈驚鴻獻寶似的掏出塊巴掌大的黑曜石，石頭表面流轉著銀色紋路，“剛在后山撿的，能映出別人的影子里藏著什么。”

林硯之的指尖在懷表鏈上頓了頓。他活了一千九百年，見過會哭的玉簪，能跑的銅龜，卻沒見過這種能照出“靈體”的石頭。更讓他在意的是，沈驚鴻這次轉世才十七歲，靈紋覺醒得比以往任何一世都早。

“別亂碰。”他接過黑曜石，入手冰涼，石面上果然映出自己的影子——本該空無一物的影子腳下，纏著團若隱若現的黑霧，像條冬眠的蛇。

“這是……你的‘壽煞’？”沈驚鴻的聲音低了些。他記得上一世聽老道士說過，長生者活太久，魂魄會沾染上這種東西，一旦被驚動，就會啃噬宿主的生機。

林硯之把黑曜石扔回去：“不關你的事。”他轉身從貨架頂層翻出個青瓷瓶，里面裝著用晨露和桃木汁調的水，“抹在靈紋上，能暫時壓一壓。”

沈驚鴻乖乖照做，眼角的金紋淡了些，卻突然劇烈發燙。他悶哼一聲，黑曜石從手里滑落，在地上摔出裂紋，石面映出的景象變了——雜貨鋪門口的梧桐樹上，蹲著個穿灰袍的人，臉被兜帽遮住，手里握著根纏滿銀絲的權杖，杖頭鑲嵌的紅水晶，正滴滴答答往下淌著類似血液的液體。

“影衛……”林硯之的瞳孔驟縮。他在一本唐代孤本里見過這種存在，他們靠吸食靈紋持有者的生命力存活，尤其喜歡追殺輪回者——因為輪回者的靈紋會隨轉世變強，是最好的“養料”。

灰袍人似乎察覺到被發現，權杖輕點樹干，整個人化作一道黑煙，撞碎玻璃柜沖了進來。林硯之反應極快，拽著沈驚鴻往后退，順手推翻貨架，銅錢、符咒、桃木劍砸了一地。

“用你的火！”他吼道。

沈驚鴻咬著牙，集中意念盯著灰袍人的影子。眼角的金紋驟然亮起，那團影子突然冒出火苗，灰袍人發出刺耳的尖叫，權杖上的紅水晶瞬間黯淡下去。

“跑！”林硯之拉起沈驚鴻往后門沖，路過碎掉的黑曜石時，看見石面映出更駭人的景象——遠處的云層里，浮著成百上千個灰袍人影，像一群等待捕獵的禿鷲。

跑到巷口時，一個穿皮衣的女人突然從墻后跳出來，手里甩著條銀色長鞭，鞭梢抽在追來的灰袍人身上，竟發出金屬碰撞的脆響。

“凌姐！”沈驚鴻愣了愣。這張臉他有點印象，上一世他當警察時，這個女人是線人，最后為了掩護他被黑槍打死。

凌玥的長鞭卷住灰袍人的脖子，手腕一翻，對方就化作黑煙消散了。她挑眉看向林硯之：“長生的，你藏得夠深啊。要不是沈驚鴻這小子的靈紋爆了，我還不知道影衛已經摸到城里了。”

“你也是靈紋持有者？”林硯之注意到她耳后有片淡紫色的鱗片，正隨著呼吸微微發亮。

“水系，能控水成冰。”凌玥踢開腳邊的碎石，“影衛的首領‘骨使’快醒了，他需要最強的靈紋當容器——沈驚鴻輪回了一百多次，靈紋早就成了極品，現在不跑，等骨使親自來，誰都護不住他。”

沈驚鴻突然抓住林硯之的手腕，眼角的金紋又亮了些：“老林，我剛才在黑曜石里看到了，你的壽煞怕我的火。”

林硯之皺眉：“別胡來，你的靈紋還沒成熟……”

“可它能保護你啊。”沈驚鴻笑起來，金紋在他眼角跳動，像團躍躍欲試的火苗，“以前都是你護著我，這次換我試試唄？反正我死了能重來，你不能。”

凌玥吹了聲口哨：“行啊小子，比上一世開竅多了。”她從包里掏出張地圖，“我知道個地方，影衛進不去。不過得穿過城西的亂葬崗，那里的‘地縛靈’有點麻煩——林老板，你那堆寶貝里，有能鎮邪的嗎？”

林硯之沒說話，只是從懷里摸出個用紅線纏著的玉佩，塞進沈驚鴻手里。那是他三百年前從一座古墓里挖出來的，能定住邪祟的身形。

然后他看向凌玥：“亂葬崗的瘴氣對靈紋有腐蝕，你水系靈紋能凈化？”

凌玥揚了揚長鞭：“試試就知道。”

沈驚鴻看著兩人一來一往地討論路線，突然覺得這次轉世好像有點不一樣。以前他總覺得死亡是解脫，可現在握著帶體溫的玉佩，聽著林硯之絮絮叨叨交代“遇到危險先躲起來”，竟第一次生出“不想死”的念頭。

至少，得活著看到這怕死鬼，愿意相信他的火一次。

亂葬崗的瘴氣是灰綠色的，像化不開的濃痰，沾在皮膚上有種針扎似的疼。凌玥的水系靈紋全力運轉，淡紫色鱗片在她耳后亮得驚人，身前凝結出層薄薄的冰墻，將瘴氣隔絕在外。

“骨使在加速蘇醒，”她的聲音有點發顫，冰墻表面已經開始出現裂紋，“影衛的力量越來越強了。”

沈驚鴻攥著林硯之給的玉佩，眼角的金紋忽明忽暗。他能感覺到四周有無數雙眼睛在看，那些地縛靈的怨氣像藤蔓似的纏上來，被玉佩的紅光一一彈開。

“老林，你的壽煞……”他突然開口，聲音被風吹得七零八落，“是不是跟骨使有關？”

林硯之正用桃木劍劈開擋路的枯骨，聞言動作頓了頓。一千九百年前，他確實見過骨使一次——那時對方還只是個捧著隕石碎片的祭司，在祭壇上活活燒死了九十九個靈紋持有者，而他躲在石縫里，看著那團黑霧從隕石中飄出，悄無聲息地纏上了自己的影子。

“別管閑事。”他的語氣硬邦邦的，卻把沈驚鴻往身后拉了拉。

就在這時，地面突然劇烈震動。遠處的墳堆里伸出無數只骨爪，抓著灰袍的影衛從土里爬出來，權杖上的紅水晶亮得刺眼。最前面的影衛緩緩掀起兜帽，露出張沒有皮膚的臉，眼眶里跳動著兩簇綠火。

“找到你了，輪回的火種。”影衛的聲音像兩塊骨頭在摩擦，權杖指向沈驚鴻，“骨使大人需要你的靈紋，完成最后的蘇醒。”

凌玥的冰墻“咔嚓”一聲碎了。瘴氣涌進來的瞬間，沈驚鴻眼角的金紋猛地炸開，火焰憑空燃起，在三人周圍形成個火圈，把瘴氣和影衛都擋在外面。

“老林說我是火種，”他笑著沖影衛揚下巴，火光照得他眼底發亮，“那你們就是柴火。”

林硯之趁機掏出張黃符，用桃木劍挑起，符紙遇火即燃，化作道金光射向最前面的影衛。對方慘叫一聲，身體開始消融，權杖上的紅水晶滾落在地，被凌玥一腳踩碎。

“快走！”凌玥拽著兩人往亂葬崗深處跑，“穿過前面的石橋就是安全區！”

可影衛像潮水似的涌上來，火圈的范圍越來越小。沈驚鴻的額角滲出冷汗，金紋的光芒明顯弱了下去——他的靈紋還撐不住這么高強度的消耗。

林硯之突然停下腳步。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影子，那團黑霧正蠢蠢欲動，像是感應到了骨使的氣息。

“沈驚鴻，借你的火用用。”他說。

沈驚鴻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林硯之抓住了手腕。長生者的指尖劃破自己的掌心，鮮血滴在沈驚鴻的手背上，順著金紋滲了進去。

“轟——”

火焰突然暴漲，不再是溫暖的橘色，而是帶著點妖異的黑紅。那些靠近的影衛觸到火焰就瞬間化為灰燼，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林硯之的影子在火光中扭曲、掙扎，那團困擾了他千年的壽煞，正被火焰一點點灼燒、剝離。

“你在干什么？！”沈驚鴻想掙開，卻被握得更緊。他能感覺到林硯之的生命力正順著血液流失，對方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

“壽煞是骨使下的咒，”林硯之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燒了它，影衛就感應不到我們了。”

凌玥已經沖到了石橋邊，回頭看見這一幕，突然罵了句臟話：“瘋子！你這樣會靈力枯竭的！”

可林硯之沒松手。他看著沈驚鴻眼角的金紋，看著那團既燒著壽煞、也燒著自己生機的火焰，突然覺得這一千九百年的小心翼翼，好像都在等這一刻——不是為了茍活，而是為了有個人，值得他賭一次。

火焰熄滅時，影衛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林硯之脫力地倒下去，被沈驚鴻死死抱住。他的影子變得干干凈凈，再沒有黑霧糾纏，只是整個人虛弱得像片隨時會飄走的葉子。

“老林！林硯之！”沈驚鴻的聲音在發抖，手背上的血跡還沒干，金紋卻亮得驚人，“你不準有事！聽到沒有！”

林硯之笑了笑，抬手想摸摸對方的臉，卻沒力氣抬起來。

“別吵，”他說，“我只是……有點累。”

再次醒來時，林硯之躺在雜貨鋪的躺椅上。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他手背上——那里有個淡金色的印記，是沈驚鴻靈紋的形狀。

沈驚鴻趴在旁邊的桌子上，睡得正香，眼角的金紋安安靜靜的，不再發燙。凌玥坐在對面的椅子上，削著蘋果，耳后的紫鱗泛著柔和的光。

“他用靈紋給你渡了點生命力，”凌玥把蘋果遞過來，“雖然不多，但夠你緩過來了。”

林硯之接過蘋果，咬了一口，甜得有點發膩。他看向沈驚鴻，對方咂了咂嘴，像是在做什么好夢。

“骨使還沒解決。”他說。

“不急，”凌玥聳聳肩，“影衛元氣大傷，至少得消停一陣子。而且……”她指了指沈驚鴻，“這小子的靈紋經過這次淬煉，下次覺醒會更強。”

林硯之低頭看著手背上的金印，突然覺得，或許長生也沒那么難熬。

至少身邊有個吵吵鬧鬧的輪回者，有個隨時會跳出來幫忙的靈紋持有者，有需要他護住的人，也有愿意護著他的人。

沈驚鴻醒過來時，看見林硯之正對著陽光看手背上的印子，嘴角帶著點自己從沒見過的、淺淺的笑意。

“醒了？”林硯之抬眼看他，“桌上有粥，涼了我再熱。”

沈驚鴻摸了摸眼角的金紋，突然笑了。他想，下次轉世時，一定要記得這個畫面——怕死鬼不再盯著逃生路線，而是對著陽光笑，手背上還有他留下的印記。

至于骨使和影衛？

反正他有無數次重來的機會，而林硯之，會等他。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