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萬靈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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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污名墜凡
年紀(jì)大了果然什么都能發(fā)生
記憶的最后一幀,是審判院那把嵌著黑曜石的冷鐵椅。對面的族人唾沫橫飛,指控她私通天界的言辭像淬了毒的冰棱,扎得人耳膜生疼。身旁的付宣和漲紅了臉,指節(jié)叩得桌案砰砰作響:“當(dāng)年要不是她?你們早在地底下,骨頭早就被狗叼走了!”她卻只是盯著對面籠壁上流轉(zhuǎn)的符文——那些泛著銀光的咒痕正一點點蠶食她的魔力。
“證據(jù)呢?拿不出實證,便休要污我清名。”
高踞上首的審判臺由萬年玄鐵澆筑,青灰色的冷光透過穹頂?shù)牧严对蚁聛恚谒樕贤断掳唏g的陰影。她看著那些昔日頷首稱臣的長老們眼觀鼻、鼻觀心,有些懂了,有些罪名,從來不需要證據(jù)。
鐵鏈拖拽的聲響震得地磚發(fā)顫,她被架著往外走時,回頭望了一眼。付宣和的身影在人群里掙扎,像株被狂風(fēng)彎折的蘆葦。再后來,識海被硬生生釘入鎖魔釘,親人的面容在混沌中碎成齏粉,最后只剩一句冰冷的“貶黜凡界,永除魔籍”。
酥麻感順著尾椎爬上來時,付弦張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趴在青石板上。五歲孩童的身軀軟得像團棉花,她扶著墻站起來,掌心黏著些灰黑色的泥——這凡俗的塵土,竟比魔界的蝕骨沙還要磨人。
宣武城的風(fēng)裹著脂粉氣和肉香撲過來,酒肆的旗幡掃過她的臉頰,繡著“太白樓”的綢緞蹭得她脖頸發(fā)癢。她仰頭望去,那些飛檐翹角在暮色里勾出模糊的輪廓,比魔界的骨塔溫柔,卻也更陌生。
小小的身子晃了晃,剛走到酒樓朱漆大門前,膝蓋就軟得再也撐不住。她挨著門檻坐下,石板的涼意透過粗布衣裳滲進來,倒讓混沌的腦子清醒了些。死在哪里好呢?她歪著頭想。河里應(yīng)該不錯,水是軟的,不像玄鐵那么硌人,也省得那些穿官服的凡人來收尸——七百歲的老骨頭了,總不能給人家添麻煩。
下定決心時,她正撞見賣豬肉的趙大嬸揮著菜刀剁排骨。刀鋒劈在骨頭上的脆響,讓她下意識繃緊了脊背。
“哎喲,這誰家的小娃娃?”趙大嬸的圍裙還沾著血,湊過來時,帶著股濃重的肉腥味。她的手指粗糙,捏著付弦張的下巴左右打量,“眼生得很吶,你娘呢?”
付弦張沒說話。七百年的光陰里,她見慣了刀光劍影,卻沒應(yīng)付過這般熱辣辣的打量。
“還愣著干啥!”趙大嬸忽然扭頭朝肉案后吼,“報官去啊!指望你這豬腦子能想出啥?等會兒把娃拐走了,我扒了你的皮!”她的丈夫急匆匆的沖出去,只留下一堆殘影。
那突如其來的暴喝,讓付弦張猛地一顫。她望著趙大嬸圍裙上濺著的油星,忽然想起審判院那些擲地有聲的指控——原來凡人與魔,在“定罪”這件事上,竟如此相似。只是趙大嬸的眼里,沒有玄鐵的寒光,只有點煙火氣的急躁。
周圍不知何時圍了些人,交頭接耳的聲響像群嗡嗡的蜂。付弦張往后縮了縮,五歲的身子在攢動的人影里,像片隨時會被風(fēng)吹走的葉子。她活了七百年,踏平過三十座仙山,卻在這凡俗的街市上,被滿目的人潮嚇得攥緊了衣角。
“小娃娃別怕,”趙大嬸見她發(fā)白的臉,語氣軟了些,往她手里塞了塊溫?zé)岬奶歉猓皨鹱咏o你買糖吃,等官差來了,就讓他們送你回家。”
糖糕的甜膩味鉆進鼻腔時,她記得魔界的蜜釀是用忘憂花的花蜜熬的,甜里帶著點苦,像極了付宣和總偷偷塞給她的那壇。而這凡俗的糖糕,甜得直戳嗓子,卻讓她空蕩蕩的識海里,忽然閃過一絲模糊的暖意。
“看啥看!”趙大嬸忽然轉(zhuǎn)身,沖著肉案后三個探頭探腦的半大少年瞪眼睛,“豬食喂了?一天到晚就知道扎堆瞅熱鬧,跟你那死鬼爹一個德性!”她撿起案邊的抹布扔過去,正打在最胖的少年腦門上,“滾回家去,再讓我看見你們在這兒晃悠,腿給你們打斷!”
三個少年跑開了,趙大嬸叉著腰罵了句“小兔崽子”,轉(zhuǎn)回頭時,臉上的戾氣卻像被風(fēng)吹散的煙,忽然就軟了。她抬手摸了摸付弦張的頭,掌心帶著剁肉時沾的溫?zé)幔植诘睦O子蹭過發(fā)頂,竟有種奇異的安穩(wěn)。
“你要是我家娃就好了。”她嘆了口氣,“可惜我家那老不死的沒這福分,生不出個貼心的。仨兒子都是替別人養(yǎng)的,將來嫁出去了,還不是潑出去的水?”
周圍不知何時圍了些人,交頭接耳的聲響像群嗡嗡的蜂。有人扯著嗓子笑:“趙家嬸子,這女娃要是歸你,往后可就有福氣咯!”另一個尖細(xì)的聲音接茬:“就是,總比養(yǎng)三個賠錢貨強,將來連個傳宗接代的都沒有!”
付弦張眨了眨眼。她隱約聽說過,五百年前三界大戰(zhàn)把人族折騰得差點斷了根,從前那套“男尊女卑”的規(guī)矩早被踩碎了——為了趕緊添丁進口,如今的人間反倒講究“女為尊”,誰家生了女兒是天大的榮耀,生兒子反倒要被戳脊梁骨。
“讓讓,讓讓!”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撞開人群,兩個穿著青色官服的女子擠了進來,腰間的銅牌在暮色里閃著光。為首的女官蹲下身,打量付弦張的眼神格外柔和,與魔界那些兇神惡煞的獄卒截然不同:“小娃娃別怕,跟我們回衙門去。如今的世道,女娃金貴著呢,斷沒有被丟下的道理。”
付弦張攥著那塊還溫?zé)岬奶歉猓鋈幌肫饎偛沤址坏脑挕犝f現(xiàn)在的人間,女娃被拋棄是天大的罪過,衙門查得比什么都緊。
趙大嬸在一旁絮絮叨叨:“官差姑娘,這娃看著機靈,你們可得好好尋尋她爹娘……”
女官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扶起付弦張。小小的身子被半抱在懷里時,付弦張回頭望了一眼。趙大嬸還站在肉案旁,圍裙上的血漬在暮色里泛著暗紅,三個少年扒著街角的墻縫偷偷看她,像三只戀家的小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