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屋檐下的天平
最新章節
書友吧第1章 暮色中的監護儀
消毒水的氣味像無數細小的針,扎進林晚秋的鼻腔。她盯著繳費單上的數字,42歲的眼角泛起細密的皺紋。“欠費一萬二“,這行紅色警示在慘白的日光燈下跳動,像條隨時會噬人的毒蛇。
“晚秋姐,該給阿姨翻身了。“護工陳立明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刻意壓低的討好。這個45歲的男人總讓她想起菜市場案板上的凍肉,表面光滑卻散發著經年的腥氣。
“知道了。“林晚秋把繳費單塞進帆布包,指甲在布料上掐出月牙形的褶皺。她跟著陳立明走進病房,白大褂下擺掃過走廊里堆積如山的病歷檔案。這家三甲醫院的神經內科永遠像座迷宮,穿堂風卷著咳嗽聲和嘆息聲,在泛黃的墻皮下穿梭。
病床上的周淑蘭瘦得脫了形,曾經能把《紅樓夢》倒背如流的語文老師,如今連吞咽都需要鼻飼管。林晚秋輕輕托起母親的肩膀,觸到嶙峋的肩胛骨時,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夏夜。母親也是這樣躺在床上,發著39度高燒,卻堅持要批改學生的作文本。“你們姐弟三個,要像《雷雨》里的樹一樣,根須纏在一起才能長大。“那時的她當然不懂,直到現在才明白,糾纏的根須也會互相絞殺。
“姐,我來換班了。“林朝陽的聲音帶著酒氣,人還沒進門,鑰匙串上的骰子掛件已經叮當作響。這個38歲的網約車司機總讓她想起父親,同樣深陷賭局的男人,最后在橋洞里凍死的那個冬夜,口袋里還裝著輸掉的房產證復印件。
“又去賭了?“林晚秋替母親掖好被角,監護儀的綠光在她鏡片上跳動。林朝陽的褲腳沾著可疑的泥點,左手虎口處有道新鮮的抓痕,像被貓撓的。
“開什么玩笑,我這不是來照顧媽了嗎?“林朝陽把帆布包往陪護椅上一甩,手機屏幕亮起,是某個賭博App的推送通知。他慌忙鎖屏時,林晚秋瞥見賬戶余額只剩37.6元。
走廊傳來高跟鞋敲擊瓷磚的脆響,林小夏抱著婚紗設計稿闖進來。28歲的養女總是這樣風風火火,領口的珍珠別針歪向一邊,露出脖頸處的淤青。“姐,我要離婚。“她把設計稿摔在床頭柜上,稿紙間滑落一張泛黃的領養證明。
林晚秋的瞳孔驟然收縮。那是1997年的領養協議,母親的簽名還帶著年輕時的鋒芒。“小夏,你...“她伸手去拿證明,卻被林小夏搶先攥進掌心。
“我在整理媽的柜子時發現的。“林小夏的聲音在發抖,“原來我不是你們親生的。“她突然指向病床上的周淑蘭,“怪不得她總說我和這個家有緣,原來根本就是撿來的!“
監護儀突然發出刺耳的警報。林晚秋撲向母親,看見老人渾濁的眼球正瘋狂轉動,喉間發出含混的嗚咽。陳立明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手機攝像頭正對著這一幕。
“你干什么?“林晚秋沖過去搶手機,卻被陳立明靈活閃過。這個護工的動作根本不像表面那么笨拙,他后退兩步,把視頻發送給某個未知號碼。
“晚秋姐別激動,我這是在記錄護理過程。“陳立明露出憨厚的笑容,可眼底的算計讓林晚秋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雨夜。也是這樣的笑容,誘騙父親簽下了高利貸借條。
林朝陽突然暴起,揪住陳立明的衣領:“敢動我媽?信不信我弄死你!“他的拳頭帶著酒氣揮過去,卻被陳立明輕輕松松扭住手腕。這個護工的力氣大得驚人,林晚秋甚至聽見弟弟腕骨摩擦的脆響。
“朝陽!“林晚秋想去拉架,卻被林小夏拽住袖子。養女的指甲幾乎要掐進她的皮肉,婚紗設計稿散落在地上,畫稿里的新娘笑容詭異。
“都住手!“林晚秋終于爆發,抄起床頭柜上的玻璃水杯砸向地面。碎裂聲驚得走廊里的家屬探頭張望,陳立明松開林朝陽,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皺。
“晚秋姐消消氣,我明天再來。“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病床上的周淑蘭,“畢竟阿姨的護理需要專業人士。“
病房里陷入死寂。林晚秋蹲下身收拾碎玻璃,指尖被劃破也渾然不覺。血珠滴在領養證明上,把周淑蘭的簽名染成暗紅色。
“姐,對不起。“林小夏蹲下來幫忙,眼淚砸在婚紗設計稿上,暈開了新娘的笑臉。林晚秋這才注意到妹妹設計的婚紗領口,繡著細碎的茉莉花,和母親年輕時最愛戴的那種一模一樣。
“沒事。“林晚秋把碎玻璃掃進簸箕,“明天我去把房子抵押貸款,先把媽的手術費湊上。“
“別!“林朝陽突然阻止,“房子不能動,那是媽留給我們的遺產!“
林晚秋盯著弟弟發紅的眼睛,突然想起三個月前他帶回來的女人。那個濃妝艷抹的按摩小姐,曾經在母親的病床前說:“阿姨的退休金夠我們瀟灑好幾年呢。“
“遺產?“林小夏冷笑,“你連媽住院費都拿不出,還好意思提遺產?“她從包里掏出張診斷書,“我今天去醫院檢查,醫生說...說我可能永遠當不了媽媽。“
監護儀的綠光在三人之間流轉,像把無形的刀。林晚秋突然想起母親教他們背《孔雀東南飛》的那個下午,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父親在廚房熬著中藥。那時的家像株枝繁葉茂的大樹,而現在,根須正在泥土里腐爛。
“先睡吧。“林晚秋給母親掖好被子,“明天還要給媽做康復訓練。“她關掉床頭燈,月光從百葉窗的縫隙里鉆進來,在周淑蘭的臉上投下柵欄般的陰影。
凌晨三點,林晚秋被手機震動驚醒。丈夫發來張照片,是張酒店房卡,配文:“今晚加班不回。“她冷笑一聲,把手機扣在床頭柜上。突然瞥見母親的手指在動,緩緩抬起,指向床頭柜最下層的抽屜。
林晚秋屏住呼吸拉開抽屜,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三十七年的工資條,還有個褪色的鐵盒。打開鐵盒的瞬間,她捂住嘴不敢出聲——里面是滿滿的止痛藥瓶,還有張泛黃的診斷書:“晚期肺癌,建議保守治療。“
月光下,周淑蘭的眼角滑下一滴淚。林晚秋顫抖著握住母親的手,突然發現指甲縫里嵌著張紙條,展開一看,是母親用左手寫的:“房子留給小夏“。
窗外,救護車的警笛聲刺破夜空。林晚秋望著熟睡中的弟弟妹妹,突然明白,這個家就像這張紙條,被命運的手指揉皺,又被愛小心翼翼撫平。而她,必須成為那根穿針引線的線,盡管針腳早已千瘡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