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仿若一塊厚重的黑布，沉甸甸地壓向大地，將整座小鎮嚴嚴實實地裹藏其中。白日里的喧囂與繁華，此刻都被這濃稠夜色吞噬，只余下一片死寂。

豆大的雨點接踵而至，砸落在青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噠噠”聲。不過眨眼間，雨勢便迅猛加劇，雨滴密密麻麻，交織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雨幕。雨水順著屋檐傾瀉而下，形成一道道湍急的水簾，很快，街道上就積起了深深的水洼，水流湍急，奔涌向前，匯聚成一條奔騰的小溪。

夜雨如注，砸在斗笠的竹篾上，發出“噼啪”的脆響，又順著笠檐匯成細流，沿著蓑衣的紋路蜿蜒而下，在青石板路上踏出一串濕漉漉的腳印。

那男子身形挺拔，蓑衣寬大的下擺隨著步伐輕輕擺動，卻始終裹得嚴實，只在低頭避過巷口歪斜的酒旗時，露出一截線條利落的下頜，被雨水浸得泛著冷白。他手里攥著柄油紙傘，卻并未撐開，任由狂風卷著雨絲撲在臉上，睫毛上凝著的水珠偶爾滾落，砸在衣襟上，悄無聲息。

巷子里的燈籠被風吹得東倒西歪，昏黃的光透過雨幕，在他斗笠的陰影里明明滅滅。腳下的積水漫過腳踝，每一步踩下去，都濺起細碎的水花，混著遠處酒樓依稀傳來的喧囂，在這深夜雨巷里，倒像是誰在低聲絮語。

他走得不快，卻步頻均勻，仿佛這漫天風雨不過是尋常景致。唯有偶爾抬手扶正斗笠時，能瞥見他袖口露出的半截銀鏈，被雨水洗得發亮，不知墜著什么物件，隨著動作輕輕晃動，轉瞬又被蓑衣掩去了蹤跡。

雨勢稍緩時，他在街角那處掛著“棲云”燈籠的客棧前停了步。

斗笠邊緣的水流順著檐角滴成線，在青石板上積起的水洼里敲出細碎的圈。客棧的兩扇木門被風撞得吱呀作響，門內的喧囂卻半點沒被風雨沖淡——猜拳行令的吆喝、酒碗碰撞的脆響、說書先生拍著醒木的頓挫，混著劣質燒酒的辛辣氣，爭先恐后地從門縫里涌出來，在雨夜里蒸騰出一團熱氣騰騰的渾濁。

檐下掛著的兩盞燈籠被風吹得搖晃，橙黃的光忽明忽暗地打在他蓑衣上，映出竹編紋理間凝著的水珠。他抬手摘斗笠時，露出的額發已被雨水浸得貼在皮膚上，幾縷濕發垂在眉前，遮住了眼底神色，只下頜線繃得緊實。

門內忽然傳來一陣哄笑，伴著有人打翻酒壇的脆響，一個醉醺醺的漢子撞開門沖出來嘔吐，險些撞在他身上。漢子罵罵咧咧地抬眼，撞見他立在雨里的身影，又被那身蓑衣斗笠透出的沉凝氣懾住，嘟囔著搖搖晃晃地躲開了。

他卻像沒看見，只抬手推了推半掩的木門，門軸“咿呀”一聲，將滿室的喧鬧又吞進了幾分。

室內的明亮的燈光讓著雨夜有了一絲絲活氣室內明亮的燈光讓這雨夜有了一絲絲活氣，他邁進門檻，蓑衣上的雨水順著臺階瀝成細流。喧鬧聲陡然高漲又因他的闖入凝滯半瞬，待看清只是個蓑衣客，眾人便又各自喧嘩——酒桌上的食客或袒胸露腹劃拳，或湊在一處講些市井傳聞，跑堂的伙計端著木盤穿梭，摞得老高的碗碟碰出細碎聲響。他摘了斗笠，發梢還滴著水，隨意用衣袖抹了把臉，露出的面容叫鄰座幾個酒客暗地咂舌。劍眉入鬢，眼尾微微上挑，藏著幾分冷厲，鼻梁挺直如峰，薄唇抿成利落的線，下頜線條剛硬，若不是周身裹著水汽，倒像出鞘的刀，叫人不敢直視。

“客官打尖還是住店？”伙計湊上來，見他蓑衣滴水，忙拿了塊粗布遞去。他垂眸擦了擦手，聲音低得像浸了雨的夜：“住店，一間上房。”伙計應了聲，引著他往后院走，經過大堂酒桌時，幾個醉漢的目光黏在他臉上打轉，有個膽大的還朝他碗里潑了半盞酒，酒液濺在他衣角，他卻恍若未覺，腳步不停，蓑衣帶起的風卷走滿室嘈雜里一星半點的窺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