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仕蘭中學教學樓的玻璃窗蜿蜒而下，像一條條透明的小蛇，路明非把臉貼在冰涼的玻璃上，呼出的熱氣在窗上凝結成一小片白霧。

仕蘭中學教室里喧鬧的聲音與他無關，籃球社的趙孟華正被一群男生簇擁著講述周末的籃球賽，女生們時不時發出夸張的驚嘆。

“路明非，你的作業”一本數學練習冊被扔到他桌上，封面上沾著一點可疑的污漬。

“謝謝”

路明非依舊膽怯的說，甚至沒抬頭看清是誰扔過來的，他知道即使抬頭也不會看到什么友善的表情——在這個班級里，他就像空氣一樣存在，只有在需要跑腿或者背鍋時才會被想起。

課間操的鈴聲響起，同學們蜂擁而出，路明非慢吞吞地收拾書包，等走廊上的人少些才走出去，他討厭擁擠的人群，更討厭被人有意無意地撞到肩膀卻連一句“對不起”都得不到的感覺。

“路明非”一個清脆且溫柔的聲音叫住他。

路明非回頭，看到文學社的陳雯雯站在樓梯拐角，手里拿著一本文學小說，她是少數幾個會主動和他說話的女生之一。

“下周文學社活動，你要來嗎？這次我們討論的書籍是《百年孤獨》”陳雯雯晃了晃手中的書，“我覺得你可能會喜歡這個系列”

路明非感覺心臟漏跳了一拍他強迫自己看過一會兒這一本這本書，聽說是布恩迪亞家族七代人的傳奇故事，充滿拉美文化的瑰麗與哲思。

“我...我會去的”他點點頭，努力控制嘴角不要上揚得太明顯。

陳雯雯笑了笑，轉身離開。路明非站在原地，看著她融入走廊上的人群。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就像被困在玻璃罐里的昆蟲，能看見外面的世界卻永遠無法真正融入其中。

放學后，路明非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天空陰沉沉的，像是隨時會下雨，他拐進一家便利店，用僅剩的零錢買了一罐可樂和一份關東煮。店員是個新來的小姑娘，找零時對他笑了笑，路明非慌忙低頭，耳朵尖不爭氣地紅了。

走出便利店，幾個穿著仕蘭校服的男生正站在路邊，路明非認得他們，是趙孟華的小團體。他下意識地放慢腳步，希望不要被注意到。

“喲，這不是我們的路神人嗎？”一個肥胖的男生故意提高音量，“聽說你又在考試中墊底了？”

路明非握緊書包帶，加快腳步。

“別走啊，路明非”另一個男生攔住他用嘲諷的語氣說：“聽說你考試成績又墊底了？是怎么回事啊？”

路明非感到有些頭暈“我沒有...”他小聲辯解。

“什么？聽不見！”男生夸張地把手放在耳邊，“大聲點啊。”

就在這時，一個籃球從旁邊的籃球場飛來，精準地砸中路明非的后腦勺，他眼前一黑，踉蹌幾步差點摔倒，耳邊傳來一陣哄笑。

“對不起啊，手滑了！”趙孟華的聲音從籃球場傳來，毫無歉意。

路明非撿起地上的籃球，默默走回籃球場，他能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像無數把小刀劃過皮膚，他把球放在場邊轉身離開。

“喂，路明非！”趙孟華叫住他，“下周班級籃球賽，缺個替補，你來不來？”

路明非愣住了，這是趙孟華第一次主動邀請他參加任何活動，他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太好了！”趙孟華拍拍他的肩膀，笑容中帶著路明非看不懂的意味，“記得準時到啊”。

回家的路上，路明非的腦袋還在隱隱作痛，但更讓他不安的是趙孟華反常的友好，他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內心深處仍有一絲可悲的期待——也許這次會不一樣？

晚上，路明非躺在安穩的小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被籃球砸中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他起身去浴室，對著鏡子檢查后腦勺沒有明顯的腫塊，但當他湊近鏡子時，瞳孔突然收縮了一下——那一瞬間，他仿佛看到自己的眼睛變成了金色。

路明非嚇得后退一步，揉了揉眼睛。再看時，鏡中的自己還是那雙普通的、帶著些許疲憊的黑色眼睛。

“幻覺嗎...”他喃喃自語。

回到床上，路明非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他站在一片廢墟上，四周是燃燒的建筑和扭曲的金屬。

天空中盤旋著巨大的黑影，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發現它們覆蓋著青灰色的鱗片，指甲變成了鋒利的爪。

最奇怪的是，夢中的他并不感到恐懼，反而有種莫名的熟悉和歸屬感。

在第二天醒來時，路明非發現枕頭上沾了幾滴暗紅色的血跡，他摸了摸鼻子，指尖沾上一點尚未完全干涸的血，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次流鼻血了。

“最近是不是上火了...”

他自言自語地清理干凈，沒有多想，班級籃球賽那天，天氣異常炎熱，路明非穿著借來的球衣站在場邊，感覺自己像個不合時宜的小丑，趙孟華和他的朋友們在場上熱身，沒人搭理他。

“路明非，你負責遞水和毛巾”

趙孟華在比賽開始前對他“還有，如果我們領先很多，最后五分鐘可能會讓你上場體驗一下”

路明非點點頭，心里明白自己大概率整場比賽都會是個看客。但他還是來了，像個可悲的跟班，只因為這是為數不多被“邀請”參加的活動。

比賽開始后，仕蘭中學很快取得領先，路明非機械地遞水、遞毛巾，偶爾被使喚去買飲料，他站在場邊，感覺自己像隱形人，連對手學校的隊員都沒正眼看過他。

第三節結束時，仕蘭已經領先20分，趙孟華滿面紅光地走向替補席：“路明非，準備上場！”

路明非驚訝地抬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別愣著了，快去熱身！“趙孟華拍拍他的后背，力道大得讓他踉蹌了一下。

路明非匆忙做了幾個拉伸動作，心跳加速。這是他第一次代表班級參加正式比賽，即使只是垃圾時間上場，也讓他既緊張又興奮。

上場前，趙孟華湊到他耳邊：“聽著，待會你拿到球就傳給三分線外的我，明白嗎？別想著自己表現”

路明非點點頭，心里那點興奮感頓時消了一半。

比賽繼續，路明非笨拙地跟著跑動。幾分鐘后，隊友搶斷成功，把球傳給了他。

緊接著路明非運了兩下球，突然發現趙孟華被對方兩人包夾，根本沒有好的接球角度。

“傳球啊，白癡！”趙孟華在遠處大喊。

路明非猶豫了一下，決定自己投籃。他從未在正式比賽中得分，但平時一個人練習時命中率還不錯。他起跳，出手——

球劃出一道弧線，砰的一聲砸在籃筐前沿彈了出來。

場邊響起一陣噓聲和嘲笑。路明非感覺臉頰發燙，低頭跑回防守位置。

“誰讓你投籃的？”經過趙孟華身邊時，對方惡狠狠地低聲道。

接下來的幾個回合，路明非連球都沒摸到，比賽即將結束時，對方一個高大的球員突破防線，直接朝路明非沖來。

兩人重重相撞，路明非被撞倒在地，后腦勺再次磕到硬木地板。

一陣劇痛伴隨著眩暈襲來。路明非躺在地上，耳邊嗡嗡作響，視線模糊，但奇怪的是，他同時感到一股熱流從脊椎竄上大腦，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體內蘇醒了。

“裝什么死？起來！”裁判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路明非掙扎著站起來，發現世界變得不一樣了。他能看清遠處記分牌上的每一個數字，能聽到觀眾席上每個人的竊竊私語，甚至能聞到每個人身上不同的汗水和香水的氣味。

最不可思議的是，當他看向趙孟華時，能清晰地看到對方頸部動脈的跳動。

“你沒事吧？”裁判問他。

路明非搖搖頭，感覺異常清醒。比賽最后幾秒，對方球員再次朝他沖來，這一次，路明非發現自己能預判對方的每一個動作。

他輕松地斷下球，快速運到前場，在終場哨響前完成了一記漂亮的扣籃——他這輩子從未扣過籃，甚至不確定自己能跳那么高。

全場寂靜了一秒，然后爆發出驚訝的議論聲。

路明非落地后自己也愣住了，不敢相信剛才發生了什么。

“運氣不錯嘛”趙孟華走過來，語氣不善，“不過別忘了自己的位置！衰仔”

回更衣室的路上，路明非感覺身體輕飄飄的，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但更衣室里沒人祝賀他，大家像往常一樣無視他，只有幾個對手學校的球員多看了他幾眼。

淋浴時，熱水沖在皮膚上，路明非發現自己的傷口愈合速度快得驚人——剛才摔倒時擦破的膝蓋已經結痂。

他盯著自己的手掌，突然注意到指甲邊緣有一絲不正常的青灰色，但轉眼間又消失了。

“最近太累了嗎...”他自言自語，卻無法解釋今天的異常表現。

走出體育館時，天已經黑了。路明非發現一個女孩坐在臺階上，似乎在等人，她穿著仕蘭的校服，但路明非不記得在學校見過她。

女孩看到他，眼睛一亮就像是一只調皮的橘黃色小貓找到了夢寐以求的紅點，蹦蹦跳跳的跑到他面前：“你就是路明非學長吧？今天那個扣籃太帥了！”

路明非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搭訕愣住了，不知該如何回應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女孩有著精致的五官和靈動的眼睛長得像個妖精，與幾乎沒有任何瑕疵完美的工藝品，長發扎成高高的馬尾，在路燈下泛著柔和的光澤，突然感覺心中猛出一口槽，就在白爛話馬上就要脫口而出時

“我是夏彌，剛轉學過來的。“女孩大方地伸出手，“聽說你是文學社的？我對《百年孤獨》超感興趣！”

路明非懵了，下意識伸出手都忘記問女孩怎么知道自己是文學社的，就小心翼翼地握了握她的手，觸感溫暖柔軟，說出了心底的疑問:“你喜歡《百年孤獨》？”

“當然！”夏彌的眼睛在夜色中閃閃發亮

路明非感到一陣莫名的悸動，覺得夏彌是強行想跟他搭關系似的，就像網上那種女流氓。

“你住哪個方向？我送你回去吧，這么晚了”夏彌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手臂

路明非渾身僵硬，結結巴巴地說出了自己的住址，夏彌學妹居然想送他回去，這巧合讓他既驚喜又不安。

路上，夏彌滔滔不絕地談論著《百年孤獨》的劇情，時不時問路明非的看法，路明非發現自己腦子居然擁有了《百年孤獨》這本書的劇情，居然能跟上她跳躍的思維，甚至能指出小說的重要情節孤獨的宿命性與最后封閉社會終將毀滅。

“你真的好了解這本書啊！”夏彌驚嘆道，

路明非笑了笑，可心里卻有點不知道哪來的悲傷，心中似乎一直有人在喊他“哥哥，這是宿命你抵抗不了的，你要做出改變。

現在的你就像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被困在栗樹下——能看見整個世界，卻永遠走不出那個注定的圓圈，”使他心煩意亂，轉過一個街角時，他眼角的余光瞥見夏彌的瞳孔在路燈下閃過一絲金色，但當他定睛看去時，又恢復了正常的黑色。

“怎么了？”夏彌歪著頭問他。

“沒什么...”路明非搖搖頭，心想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她的呼吸拂過路明非的耳廓，帶著淡淡的梔子花香。路明非心跳加速，不知是因為她的靠近還是那個奇怪的問題。

“那只是小說...”他小聲回答。

夏彌神秘地笑了笑：“誰知道呢？明天見，路明非學長”

看著夏彌離去的背影，路明非站在原地許久在想我好像沒告訴過他名字吧？夜風吹過，他似乎又意識到自己剛才一直沒有問夏彌是哪個班級的，而她似乎也沒打算告訴他，就像告訴他了，他也會因為某些不可抗元素忘記。

回到家，路明非發現書桌上多了一本破舊的筆記本，他翻開第一頁，上面用褪色的墨水寫著一段奇怪的文字——那絕不是任何一種人類語言，但奇怪的是，路明非發現自己居然能讀懂其中的幾個不知名的詞匯。

更令人不安的是，當他嘗試讀出那些詞時，喉嚨里發出的聲音低沉嘶啞，完全不像是他自己的聲音，窗外，一道閃電劃過夜空，照亮了路明非驚愕的臉——鏡中的倒影，那雙眼睛再次變成了耀眼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