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城的暴雨來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滴砸在寫字樓玻璃幕墻上，像無數指尖在急促地敲打著摩斯密碼。阮微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電腦屏幕的藍光在她眼底烙下重影。加班到午夜已成為常態，但今天顯示器右下角的23:47似乎格外刺眼——再過十三分鐘就是她三十歲生日。

手機震動時，她正把最后一份報表拖進郵件附件。陌生號碼在屏幕上跳動，區號顯示是深城本地的。

“喂？“阮微的聲音在空蕩的辦公室產生輕微回聲。

“阮微小姐？“電話那頭的女聲帶著醫院特有的機械式溫和，“這里是深城國際醫院特護病房。阮經天先生病情突然惡化，他堅持要見您。“

鋼筆從阮微指間滑落，在加班申請表上劃出一道藍色裂痕。阮經天？那個出現在財經雜志封面上的商業巨鱷，深城首富，阮氏集團的締造者？

“您可能打錯了，“她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我與阮董事長素不相識。“

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傳來。“身份證后四位2503，母親周云，1993年5月17日出生于深城市婦幼保健院。“護士頓了頓，“阮先生說，請您看看錢包夾層里的銀杏葉。“

阮微的呼吸凝固了。她顫抖著打開磨損的皮夾，在超市小票和名片后面，一片泛黃的銀杏葉標本安靜地躺著——這是養母臨終前給她的唯一遺物。

雨水順著計程車窗扭曲下滑，霓虹燈在玻璃上暈染成血色光斑。阮微盯著手機搜索頁面，阮經天的百度百科照片里，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眼與自己如出一轍。而“周云“這個名字的搜索結果只有一條二十多年前的簡訊：《阮氏集團創始人妻子周云車禍身亡，肇事逃逸》。

深城國際醫院的VIP病房區燈火通明。電梯門剛開，混雜著消毒水與昂貴香水的空氣就撲面而來。走廊長椅上坐著七八個衣著光鮮的人，其中一位盤著發髻的中年女人猛地站起，珍珠項鏈在鎖骨處晃出冷光。

“你就是阮微？“她翡翠手鐲磕在大理石臺面上發出脆響，“我是林淑儀，阮太太。“她刻意加重了最后三個字，目光像X光般掃描著阮微的廉價西裝外套和磨砂皮鞋。

阮微尚未開口，病房門突然打開。穿白大褂的醫生掃視人群：“阮微小姐？阮先生要單獨見您。“

“開什么玩笑！“一個穿Valentino紅裙的年輕女孩沖過來，香水味濃得讓阮微后退半步，“我是他女兒阮玥！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

“經天現在神志不清，“林淑儀按住女孩肩膀，指甲幾乎陷進布料，“誰知道是不是有人趁機動了什么手腳？“

醫生面無表情地亮出平板：“阮先生剛完成的意識清醒度測評得分9.8，在法律上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

病房門在身后關閉的瞬間，各種儀器的滴答聲突然放大。病床上的男人比新聞照片里瘦削十倍，顴骨像刀鋒般撐起蒼白的皮膚。但那雙眼睛——阮微在養母的老照片里見過同樣的眼神，溫柔而鋒利。

“小微。“阮經天的手指在氧氣面罩下顫動，床頭監護儀上的波紋隨之急促，“你和你媽媽...簡直是一個模子...“

阮微僵在原地。養母去世前那個雨夜，高燒中的囈語突然在耳邊回響：“去找你親生父親...銀杏葉...他欠我們母女的...“

“阮董事長，“她聲音發緊，“我想您認錯人了。“

老人艱難地摘下氧氣面罩，露出一個苦笑：“1993年5月17日凌晨3點22分，深城市婦幼保健院產房三號床。你出生時左手腕有紅色胎記，像片銀杏葉。“他咳嗽起來，痰液中帶著粉紅色泡沫，“周云...她最后...有沒有提起我？“

監護儀突然發出尖銳警報。阮微下意識按住自己左腕——那個從未示人的胎記正在發燙。

“都進來吧。“阮經天突然提高音量，同時用只有阮微能聽見的氣音說：“小心林淑儀和鄭...“

病房門被猛地推開。林淑儀的高跟鞋像匕首般扎進地板，她身后跟著滿臉敵意的阮玥和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我向大家宣布，“阮經天的聲音奇跡般變得洪亮，“這是我的長女阮微，我和周云的女兒。“

珍珠項鏈嘩啦一聲砸在林淑儀胸前。“經天！我們結婚二十五年，你從來沒——“

“DNA不會說謊。“阮經天從枕下抽出文件袋，封口處司法鑒定中心的火漆印清晰可見，“小微從今天起搬進阮宅。“

阮玥突然發出歇斯底里的笑聲：“爸爸病糊涂了！這女人不知道從哪——“

“閉嘴！“老人一聲暴喝，監護儀上的綠色波浪瘋狂跳躍。他枯瘦的手突然鉗住阮微手腕，床頭柜上的古董座鐘當當敲響十二下。在鐘聲余韻中，阮經天用指甲在她掌心快速劃了三道——像是某個字母。

凌晨兩點十七分，阮微被塞進阮家的勞斯萊斯。雨水在車窗上扭曲了林淑儀鐵青的臉：“別以為這種拙劣的把戲能騙過——“

“我對阮家的錢沒興趣。“阮微望著窗外流動的霓虹。后視鏡里，阮玥正用手機對著她背影拍照。

“每個野種都這么說。“林淑儀從鱷魚皮包里抽出消毒濕巾，狠狠擦拭阮微碰過的門把手，“知道周云怎么死的嗎？車禍。“她突然露出森白牙齒，“骨頭都碎成了二十三塊。“

阮宅主臥的銅床大得令人窒息。阮微劃動手機屏幕，二十年前的新聞照片里，蓋著白布的遺體左手無名指處空空如也——而她珍藏的養母照片上，婚戒從未摘下過。

床頭燈突然閃爍兩下后熄滅。月光透過紗簾，在墻上投下梳妝臺輪廓的陰影。阮微輕輕拉開抽屜，里面靜靜躺著一本蒙塵的《安徒生童話》——翻開扉頁，稚嫩的鉛筆字寫著：“給小蕓，爸爸永遠愛你。“

她突然僵住。養母臨終時喊的確實是“小蕓“，不是“小微“。

窗外驚雷炸響，照亮衣柜鏡中一閃而過的黑影。阮微猛地回頭，發現門把手正在無聲轉動。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