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縷陽光悄然流淌過蜿蜒的山坳，薄霧與裊裊升騰的乳白色炊煙在初醒的河面水汽里交織、纏綿，最后一同融化在波光細碎的金色中。扛著鋤頭與漁具的村民腳步輕快，穿過草葉上滾動著露水的田地與小徑。青石岸邊蹲著的老人慢悠悠垂下釣竿，時間在這里仿佛沾上了露珠的蛛網，溫柔緩慢地行走，一切浸潤在淡金薄紗般的晨光里，猶如一塊古老安寧的畫中世界。

“吁——”清越悠長的調子穿透草葉簌簌之聲，從河畔不遠處的青草地上飄來。幾頭壯碩的耕牛悠閑地踱著步子，時不時低頭啃食沾滿晨露的鮮嫩草葉。陸辭懶洋洋地躺在一頭格外寬厚壯實的黑牛脊背上，雙手枕在腦后，身下是溫暖而柔韌的皮毛，呼吸之間全是青草、露水和牛兒身上特殊的、令人心安的暖烘氣息。他瞇眼望著透藍如洗的天空，嘴里隨意地哼著調子：

“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歌聲散入初夏的晨風里，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少年閑情。

忽地，一串更為清亮、帶著雀躍氣息的聲音，從河岸上游的小徑那頭脆生生傳來，如一顆石子落入平靜潭水，撞破了山野寧謐：

“辭哥哥——辭哥哥——！我來給你送飯啦！”

陸辭循聲支起半邊身子，嘴角已不受控制地微微揚起。只見遠處草叢分拂處闖出一個小小的身影，風快地朝他奔來。少女楊靈兒挎著個精巧的藤編食盒，鬢角汗濕了些許碎發，貼在光潔飽滿的額角，更襯得那張臉明媚耀眼。她奔向陸辭，那雙晶亮的眸子，清瑩明澈，如倒映了星光的山澗泉水，此刻因為興奮而愈發璀璨，唇畔的笑靨彎成了甜美的月牙兒，眼睫輕顫，仿佛有活潑的、令人心尖發軟的靈光正從中不可抑制地滿溢出來。她徑直跑到黑牛前幾步才剎住腳，小口喘著氣，笑盈盈地仰頭望著牛背上的少年：“吶~這是娘今早新蒸的米粑粑，還有嫩筍炒的咸菜，香著呢！快下來吃！”

陸辭翻身利落地滑下牛背，站穩時，正迎上少女那雙專注凝望著他的眼睛。她看他的時候，眼底的光總是特別亮，像盛滿了清早山溪里最干凈清澈的水，清澈見底地映著一個人。

“多謝靈兒，”陸辭接過溫熱的食盒，指尖觸到了一點她遞東西時留下的暖意。

靈兒用腳撥拉著身邊剛冒頭的嫩草芽，仰著臉，黑亮的眸子映著晨光，忽然輕聲問：“辭哥哥……過兩日村里靈根天賦測試，準備好了嗎？”

這話像一根小刺，極輕卻又極清晰地探入了陸辭心中那片被刻意遺忘的角落。他臉上的笑容不自覺淡去了幾分。天賦測試……村子的大事，決定每個年輕人未來道路的儀式。而他，陸辭，是個沒有父母的“江邊孤兒”——是靈兒娘親楊大娘多年前在漂滿浮萍的蘆葦蕩里撿回來的孩子。雖被楊家視如己出，靈兒也待他親近無間，可這來歷不明終究是他一道若隱若現、難以拔除的隱痛。

他頓了頓，將手中的米粑輕輕掰下一塊，遞給靈兒：“那你呢？你想做什么，靈兒？”

靈兒顯然沒料到會這樣被問回來，愣了一下，隨即抿嘴一笑，眼波靈動如春水流轉：“我呀？娘說我的眼睛天生能認準那些藏在石頭縫里的藥草葉子！興許……能學學藥石一道？給族人們瞧病解痛也是福氣。”她話語清亮坦然，似乎從未被自己那份天賦可能的限制所困擾，“可你說嘛辭哥哥，你到底想做什么？”

陸辭望著遠處坡地上那片在陽光下搖曳著深深淺淺綠意的廣闊草甸，沉默了片刻。牧牛嗎？這活計自在卻平凡。他也曾暗暗羨慕過族中長老講述的那些精于射獵、力能扛鼎、通曉藥石甚至能引動天象變化的出色子弟。可那些顯赫的能力似乎從來只眷顧血脈清晰的族人。“我……”話在舌尖滾了滾，最終只化作一個模糊的影子，“興許……能做個好莊稼把式，或者學門打鐵的手藝……”

聲音低下去，散在草葉的摩擦聲中。靈兒晶亮的眼睛望著他，里面仿佛有細細的水波在輕輕晃動，帶著一種幾乎小心翼翼的憐惜和溫柔。陸辭心頭一澀，低頭猛地扒拉了幾口那帶著米香的粑粑，食不知味。這青山綠水，這安寧勞作，是他溫暖的家，卻似也將他未來可見的路，囿于一圍草坡牛群之中。修仙世界埋藏的森嚴規則，如同他永遠無法擁有的同族姓氏，沉甸甸壓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