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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1評論第1章 ,金斯維拉斯
空氣里沉淀著隔夜酒精的酸腐氣味,濃郁得幾乎凝成實體,纏繞著金斯維拉斯尚未完全清醒的意識。他躺在狹窄閣樓那張薄得幾乎能硌出肋骨的墊子上,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鉛。大腦深處像被強行塞進了一臺失控的放映機,混亂的光影與刺耳的噪音猛烈撕扯著他的神經。甘道夫白須飄拂下凝重憂慮的臉龐,古一大師于風雪中結印時指尖流淌的金色法陣弧光,歐比旺·克諾比光劍那獨特的嗡鳴,還有那最為刻骨銘心、帶著金屬灼熱與死亡氣息的猩紅劍刃——達斯·維達的紅色光劍,每一次斬落都帶著焚毀星辰的力量……
“該死的馬克西莫夫!”一句嘶啞、充滿狂怒與不甘的低吼不受控制地沖破了金斯維拉斯的嘴唇,聲音在寂靜的閣樓里突兀地炸開,連他自己都被這陌生又熟悉的怨毒驚得一顫。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巨大而空洞的疲憊感,如同被驟然抽走了全身骨骼,沉重地砸回那單薄的床墊上。那柄曾伴隨他歷經無數戰場、飲過無數敵人鮮血的敵擊劍,在意識深處發出一聲悠長悲愴的哀鳴,仿佛跨越了數百年的時光阻隔,最終在某個不可抗拒的終局里徹底崩裂、化為宇宙塵埃的冰冷回響。
“可惜了……”他無意識地呢喃,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眼皮沉甸甸地闔上,試圖將那混亂的、屬于遙遠過去的碎片強行驅散。太累了。每一次“出生”都像是一次靈魂被強行撕扯的酷刑。長眠,一個多么誘人的字眼。金斯維拉斯放任自己沉入那片暫時隔絕了喧囂與記憶的黑暗之中,只盼這片刻的寧靜能稍微撫平靈魂深處的褶皺。
又不知在混沌的黑暗中漂浮了多久,某種屬于“金斯維拉斯”這個個體的核心機能——那記錄、整理、分析龐大信息流的記憶中樞,終于艱難地重新上線,開始緩慢而穩定地運轉。如同蒙塵的鏡頭被一點點擦拭干凈,閣樓內昏暗的景象清晰地映入他的感知。
光線吝嗇到了極點。狹小的空間里堆滿了辨不清輪廓的雜物黑影,唯有靠近屋頂傾斜處那扇小小的老虎窗,吝嗇地漏進一小片灰蒙蒙的天光。這微弱的光源,勉強勾勒出房間里最龐大也最頹唐的存在——他的父親,如同一座崩塌的山巒,深陷在墻角那張破舊褪色的沙發里,鼾聲沉重而斷續。沙發前的地板上,散落著幾個空癟或半滿的棕色啤酒瓶,像戰場上被遺棄的殘骸。父親的一只手無力地垂落在沙發邊緣,手指松垮地勾著半瓶殘余的渾濁液體。
父親。金斯維拉斯對這個稱呼的印象,幾乎完全被酒精浸泡和酒后失控的暴怒所填滿。那是一種毫無預兆、帶著毀滅氣息的癲狂,讓狹小的閣樓瞬間變成風暴中心。金斯維拉斯無聲地吸了一口氣,肺部充斥著熟悉的酸腐味。他不知道自己將如何面對新的一天,也不知道這具瘦弱軀殼承載的古老靈魂,該如何在這個逼仄、混亂、散發著絕望氣息的“家”里繼續存在下去。
他赤著腳,踩過冰冷粗糙的地板,悄無聲息地走向房間角落那面布滿裂紋、水銀剝落的舊落地鏡。鏡面模糊,映出一個過分單薄的身影。金斯維拉斯有些恍惚地凝視著鏡中人,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具身體已經悄然拔高,大約接近了一米二的高度。長期的營養不良像無形的刻刀,在他身上留下了過于深刻的痕跡:面頰深陷,顴骨突出,皮膚是一種缺乏血色的蒼白,緊緊包裹著細瘦的骨骼。那頭頭發,干枯、黯淡,毫無生機地貼在頭皮上,像一團亂糟糟的枯草?;蛟S,全身上下唯一能勉強稱之為“亮點”的,只有那雙眼睛了。鏡中人的眼睛,是一種異常深邃、仿佛沉淀了宇宙星光的藍色,在瘦削蒼白的臉上顯得格外突兀,也格外……古老。這雙眼睛屬于戰士,屬于法師,屬于絕地,卻唯獨不該屬于倫敦東區這間破敗閣樓里一個七歲的、饑餓的男孩。
金斯維拉斯移開目光,不再看鏡中那個陌生又熟悉的自己。他動作有些機械地穿上洗得發白、袖口磨損的舊衣服,背起那個對他來說顯得過于沉重、邊角已經開裂的帆布書包。然后,他蹲下身,開始沉默地收拾散落在地板上的酒瓶。指尖觸碰到冰冷的玻璃瓶身,黏膩的殘留液體沾上皮膚,帶來一陣生理性的不適。他動作熟練地將空瓶和半滿的瓶子小心地歸攏到一起,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避免驚擾沙發上沉睡的“風暴”。最后,他拎起裝著這些“戰利品”的袋子,躡手躡腳地走下吱呀作響的木樓梯,將它們丟棄在街角那個永遠散發著異味的大垃圾箱里。
金斯維拉斯常常會墜入光怪陸離的夢境。那些夢境并非虛幻的泡影,它們帶著過于真實的質感、氣息,甚至是情感的回響。有時是凜冽的風刀割著臉頰,腳下是孤山險峻的冰雪小徑,身邊是灰袍巫師甘道夫沉穩的身影,煙草的辛辣氣味和老人低沉的告誡清晰可聞;有時是死星冰冷的金屬廊道,光劍劃破空氣的嗡鳴在耳膜上震動,對面是達斯·維達那沉重、如同機械呼吸般的壓迫感,每一次交鋒都帶著毀滅的決絕……但比起這些充斥著硝煙、金屬與力量的宏大戰場,他內心深處更偏愛另一個場景:卡瑪泰姬寧靜的庭院,雪線之上稀薄卻純凈的空氣,古一大師面前那杯熱氣氤氳的清茶。她很少長篇大論,更多時候只是引導他靜坐,去“感受”——感受指尖流淌的風,感受陽光在皮膚上細微的重量變化,感受周遭萬物那看不見的、無聲的脈動。那種剝離了喧囂、回歸本源的內在寧靜,如同沙漠中的甘泉,是他混亂靈魂深處最珍視的錨點。
今天是周六。按照這幾個月來形成的、幾乎成為他生活唯一支柱的慣例,他需要步行穿過幾條彌漫著陳舊氣息和嘈雜人聲的街道,去往位于街區中心位置的那家小書店——哈德里太太的書店。想到這個目的地,一絲極其微弱的暖意,艱難地穿透了金斯維拉斯心中那層厚重的麻木外殼,在心底漾開一圈小小的漣漪。盡管他買不起任何一本嶄新的書,但幾個月前,他鼓起勇氣,幾乎天天縮在書店角落安靜閱讀的身影,最終引起了那位慈祥店主的注意。
書店門楣上掛著一塊樸素的木質招牌,上面用褪色的花體字寫著“哈德里書屋”。店面不大,推開門時,懸掛在門后的黃銅小鈴鐺發出一串清脆悅耳的叮當聲,如同投入寂靜水面的一顆小石子。
“啊,小金斯維拉斯~”一個溫和、帶著歲月特有沙啞質感的聲音立刻從柜臺后傳來,像一陣帶著陽光暖意的微風。哈德里太太正將幾本新到的書插進書架,聞聲抬起頭,臉上漾開溫暖的笑意,眼角的皺紋也隨之舒展開,如同陽光下的漣漪。她是一位頭發銀白、體態微豐的老婦人,穿著熨帖的米色羊毛衫,周身散發著一種舊書頁和淡淡咖啡香混合的、令人安心的氣息。“書就放那邊的矮柜上吧,親愛的?!?
“好的,哈德里太太?!苯鹚咕S拉斯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習慣性的拘謹。他將懷里幾本小心保護著的舊書輕輕放在靠窗矮柜的指定位置。其中一本書的書頁邊角不小心被壓折了,他伸出細瘦的手指,極其耐心、輕柔地將那折痕一點點壓平撫展,仿佛在對待一件價值連城的珍寶。做完這一切,他才熟門熟路地將它們放回哲學區那個靠墻的書架上原來的位置。
書店的空間確實稱不上寬敞,但布置得極為用心。四壁高聳的書架直抵天花板,塞滿了各種顏色、各種厚度的書籍,空氣里彌漫著舊紙張特有的、帶著點微塵和歲月霉味的芬芳。唯一可供顧客坐下閱讀的區域,就是緊鄰著那扇寬大、潔凈的落地窗邊——一張小小的圓木桌,配著三把同樣古舊的藤編椅子。此刻,難得一見的倫敦陽光正慷慨地穿過明亮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也將那三張椅子籠罩在一種懶洋洋的、令人昏昏欲睡的舒適氛圍里。
“聽說她開這書店純粹是為了打發退休后的時光,”金斯維拉斯曾聽街角雜貨店的老板娘閑聊時提起過,“人家光靠收租就夠吃夠喝啦。”這或許解釋了為何這家書店能在這片并不富裕的街區里,固執地保留著一種與世無爭的從容氣質。
哈德里太太端著一個小托盤走了過來,上面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和一小碟精致的手指餅干。她把托盤輕輕放在金斯維拉斯常坐的那把椅子前的小圓桌上,然后極其自然地伸出手,帶著一種長輩特有的親昵和憐愛,輕輕揉了揉他那頭干枯的頭發?!半y得的好天氣,曬曬太陽,看看書。就當陪陪我這個老太婆啦?!彼男θ菰陉柟饫镲@得格外柔和。
金斯維拉斯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低下頭,嘴角向上牽動了一下,算是回了一個靦腆的笑容。陽光透過玻璃窗,暖融融地包裹著他瘦小的身體,咖啡的醇香和餅干的甜香混合在一起,飄入鼻端。一種久違的、近乎奢侈的安寧感,像溫熱的潮水,一點點浸潤著他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他捧起那杯對他來說還有些燙手的咖啡,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苦澀中帶著回甘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種真實的慰藉。
“七歲……”他在心里默默計算著這個身體的時間刻度。這一次的“出生”,雖然困窘,卻難得地沒有伴隨著戰火、陰謀或顛沛流離。一種模糊的念頭,如同水底的氣泡,在陽光和咖啡的暖意中慢慢浮上心頭:也許……也許可以把那些在夢境里反復上演、真實得如同親歷的往事,那些與甘道夫穿越迷霧山脈的跋涉,在古一指導下感受能量的震顫,在死星上與西斯尊主的生死對決……把它們寫下來?寫成故事?或許……能換來一些微薄的收入?至少,能支撐他繼續上學,或者……稍稍改善一下自己和父親那僅能果腹的處境?
這個念頭一旦萌芽,便帶著一種奇異的生命力迅速生長。他放下咖啡杯,拿起桌上那本昨晚剛借閱的《英國近代社會史》,翻到自己折角的地方。那些沉淀了千年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翻騰,與書頁上印刷的文字產生著奇異的共鳴。他沉浸在思緒里,在腦海中勾勒著故事的開篇,試圖將恢弘的星際戰爭或古老的魔法對決,壓縮成適合這個時代、這個世界的文字。陽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跳躍,他專注得近乎忘我,連身邊空氣的細微流動被打破都未曾察覺。
“你看得懂這種書嗎?”一個清脆的、帶著好奇和些許驚訝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在金斯維拉斯耳邊響起,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對方說話時帶起的氣流。
金斯維拉斯猛地一顫,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差點從喉嚨里跳出來。他受驚般側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顆湊得很近的小腦袋。一頭濃密的、帶著漂亮自然卷的褐色頭發,散發著一種干凈清爽、像是陽光下青草地的洗發水香氣。匆匆一瞥間,他捕捉到一雙同樣帶著好奇探究神色的、明亮的褐色眼睛,正專注地看著他手中的書頁。
那個女孩——顯然年齡和他相仿——伸出一根纖細的手指,準確地指向攤開書頁上的一段文字:“你看,這里的‘資產階級除非對生產工具,從而對生產關系,從而對全部社會關系不斷地進行革命,否則就不能生存下去’……”她頓了頓,語速很快,帶著一種急于表達和分享的流暢,“我以前在爸爸的書房里翻到過這本書,但是有很多地方都看不懂,感覺好深奧。也許……等我再長大些就能明白了吧?”她的語氣里沒有輕視,只有純粹的好奇和一絲對知識的敬畏。
金斯維拉斯愣住了。在學校里,他永遠是被孤立、被嘲笑的那個“怪胎”、“書呆子”。他那些超出年齡的見解和沉默寡言,在同學眼中是格格不入的異類。此刻,在這個充滿陽光和書香的角落,第一次有人——一個同齡人——主動向他提問,而且是關于一本真正的、嚴肅的書籍。一股微弱卻清晰的熱流,混合著難以言喻的驚訝和一絲隱秘的、被壓抑許久的渴望被認可的喜悅,悄然涌上心頭,沖淡了方才的驚嚇。
他舔了舔有些干澀的嘴唇,目光落回那段被女孩指出的文字。那些關于生產力、生產關系、社會形態變革的冰冷理論,在他腦海中瞬間與無數跨越時空的場景重疊:矮人王國深處轟鳴的熔爐與蒸汽機噴薄的煙柱;古一展示的多元宇宙能量網絡與星球大戰中死星那毀滅性的超級激光炮……它們本質上不都是“生產工具”的極致形態嗎?它們帶來的,不正是翻天覆地的“社會關系”劇變嗎?
“生產工具……代表著人們改造世界的能力,”金斯維拉斯開口了,聲音起初有些低啞,但很快變得清晰、穩定,帶著一種與他稚嫩外表極不相稱的篤定,“比如……比如從用石頭打獵,到發明弓箭,再到建造巨大的機器……工具越強大,能生產的東西就越多越好,這就是生產力的發展?!彼⑽⑼nD,似乎在組織更貼切的詞匯,“生產力的變化,會推動……嗯,推動人與人之間在勞動、分配這些東西上的關系也跟著改變,這就是生產關系的變革。生產關系是所有社會關系的基礎,就像……就像蓋房子的地基。地基變了,上面的房子——像金錢怎么流動,人們怎么交往,誰聽誰的——也會跟著變?!彼痤^,那雙星辰般的藍眼睛直視著女孩褐色的眼眸,“所以,這段話是說,那些掌握了新生產工具的人——資產階級,他們必須不斷推動這種變革,否則整個體系就會僵化、崩潰,他們自己也就無法生存下去。”
赫敏——金斯維拉斯后來知道了她的名字——那雙明亮的褐色眼睛微微睜大了,長長的睫毛像受驚的蝶翼般撲扇了一下。她沒有立刻回應,而是微微蹙起眉頭,似乎在金斯維拉斯清晰的解釋和自己之前模糊的理解之間飛快地建立連接。幾秒鐘的安靜后,一種恍然大悟的光芒點亮了她的臉龐。“?。≡瓉硎沁@樣解釋的!把生產工具比作能力,把社會關系比作房子……我好像有點明白了!”她的聲音里充滿了純粹的、發現新大陸般的興奮,“謝謝你!這樣解釋清楚多了!”
那顆帶著褐色卷發的小腦袋終于滿意地縮了回去。金斯維拉斯這才注意到,女孩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他旁邊的那張藤椅上,懷里也抱著一本厚厚的書,書脊上印著《歐洲神話溯源》。她放下自己的書,身體微微前傾,好奇地追問:“你經常在這里看書嗎?我今天還是第一次走進這家店,以前只是路過?!?
“是……是的,”金斯維拉斯感到臉頰有些發熱,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后,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與同齡人進行持續的對話,一種陌生的緊張感伴隨著奇異的興奮交織著,“我……我在這里看書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哈德里太太……她人非常好?!彼乱庾R地望向柜臺的方向尋求某種確認。
柜臺后的哈德里太太正拿著一塊軟布,仔細擦拭著一個黃銅書立。她似乎感受到了金斯維拉斯的目光,抬起頭,恰好迎上他的視線。老婦人臉上露出了然又欣慰的笑容,眼角的皺紋更深了,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溫和。她沒有說話,只是動作輕緩地轉身,從咖啡壺里又倒出一杯香氣四溢的咖啡,然后端著它,步履從容地走了過來。
“哎?我……我沒有點咖啡呀?”赫敏看到遞到面前的咖啡杯,有些局促地擺手,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
“哦,親愛的,”哈德里太太的聲音像溫熱的蜂蜜,“請你的。這窗邊的小桌子常常只有金斯維拉斯一個‘常駐客’,難得今天有兩位年輕的小客人愿意坐在這里看書,陪我聊聊天。”她將杯子穩穩地放在赫敏面前的小碟子上,“就當是……一點小小的感謝?讓這個角落多些生氣?!?
赫敏的臉更紅了,她有些羞澀地低下頭,小聲道:“嗯……嗯……謝謝您,哈德里太太。”聲音細若蚊吶。
陽光在窗邊的小圓桌上緩慢地移動,從明亮耀眼漸漸變得柔和溫暖。金斯維拉斯和赫敏坐在各自的藤椅里,中間隔著咖啡杯升騰的裊裊白氣。氣氛不再像最初那般緊張生澀。他們的話題像溪流一樣自然流淌,從手中捧著的書籍內容,到學校里的趣事(主要是赫敏在說,金斯維拉斯安靜地聽,偶爾簡短地回應一句),再到對街角那家總是飄出誘人香氣的面包店的評價。赫敏思維敏捷,語速輕快,表達欲旺盛,而金斯維拉斯則安靜內斂,但每每開口,總能用簡潔的語言精準地回應或補充。一種奇異的、基于對知識共同渴求的默契,在這小小的空間里悄然滋生。
窗外的光線由明亮變得金紅,斜斜地投射進來,在書架上拉出長長的影子。赫敏合上自己那本厚厚的《歐洲神話溯源》,發出一聲滿足又帶著點遺憾的輕嘆:“時間過得真快……我得回去了,再晚媽媽該擔心了?!彼酒鹕恚_始收拾自己的書包,動作利落。
金斯維拉斯也跟著合上手中的書,抬起頭。
“你下周六……還在這里嗎?”赫敏背上書包,轉過身看著他,眼神明亮而期待,“我下周末還想來這里看書!這里的書種類比我常去的那家社區書店多多了!”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臉上露出懊惱又可愛的表情,“哦,對了!聊了這么久,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真失禮!我叫赫敏,赫敏·格蘭杰。你呢?”
金斯維拉斯迎著八月傍晚那帶著暖意的陽光抬起頭,看向站在光暈里的女孩。那一瞬間,時間的流速仿佛發生了奇異的扭曲。赫敏的身影似乎與他記憶深處某些早已模糊的年輕面容重疊——那些曾在篝火旁、在星空下、在訓練場上,帶著同樣純粹的熱情和求知欲向他提問的戰友、學徒、同伴。光影在她蓬松的褐色卷發上跳躍,勾勒出她清晰的輪廓。在女孩的視角里,他只是望著自己,眼神有些失焦,仿佛陷入了某種短暫的出神。她疑惑地眨了眨眼,伸出手在他眼前輕輕揮了揮。
“金斯維拉斯。”他終于開口,聲音清晰而平靜。
“???”赫敏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的名字,”他合上膝頭的《英國近代社會史》,認真地、一字一頓地重復道,“是金斯維拉斯。我每個星期六和星期天的下午,基本都會在這里?!彼⑽⒀銎鹉?,傍晚金色的陽光毫無遮攔地落在他臉上,清晰地映照出那雙眼睛——深邃、寧靜,像風暴過后最澄澈的夜空,沉淀著無數星辰的光輝。那絕非一個七歲孩童該有的眼神,里面承載著太過悠遠、太過厚重的時光與智慧。
赫敏微微張著嘴,怔怔地看著他的眼睛。那抹深沉的藍色仿佛擁有某種魔力,瞬間攫住了她的注意力。那里面沒有孩童的天真懵懂,只有一種沉淀下來的、近乎古老的平靜,如同智者凝視著流動的星河。她忘記了言語,只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推開書店那扇掛著鈴鐺的玻璃門,傍晚微涼的空氣撲面而來,帶著城市特有的喧囂和塵土氣息。金斯維拉斯沒有像往常一樣,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疲憊感走向那棟陰暗的閣樓。他的腳步似乎比平時輕快了一些,踩在坑洼不平的人行道上。沉甸甸的書包壓在肩頭,里面裝著幾本哈德里太太允許他帶回去的、滯銷的哲學小冊子。然而此刻,這重量并未讓他感到沉重,反而像是一種充實的、可以依靠的存在。
一種微弱卻真實的熱流,在他冰冷的胸腔里緩慢地循環著。那不再是短暫的、因陽光和咖啡帶來的表層暖意,而是源自更深的地方,像一顆被掩埋了太久、終于感受到一絲春雨滋潤而顫動的種子。它破開了長久以來包裹著他的那層厚厚的、名為“習慣”和“忍受”的冰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