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層裂開的脆響像一千根骨頭同時折斷，在永恒的黑暗中回蕩。六耳獼猴在刺骨的劇痛中蘇醒，肺葉里灌滿萬年凍土特有的腥氣——那是被時間凍結的死亡味道，混合著硫磺與某種古老金屬的銹蝕氣息。他赤裸的身體深深嵌在冰川內部，如同一枚被琥珀包裹的遠古昆蟲，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震落簌簌冰晶。

“這是...哪里？“他試圖發聲，喉嚨卻只擠出嘶啞的氣音。沒有記憶，沒有名字，只有左額角燒灼般的劇痛清晰可辨——那里嵌著半圈冰冷的金屬，某種尖銳的東西正從內部不斷撬動它，每一次嘗試都帶來撕開裂魂的疼痛。

六耳獼猴蜷縮起布滿冰霜的身體，干嘔出帶著冰渣的黏液。嘔吐的瞬間，無數記憶碎片在顱骨內轟然炸開：燃燒的桃樹在金色火焰中扭曲，斷裂的棍棒上滴落黑血，云端之上，一雙和自己完全相同的金色瞳孔正俯視著大地...幻覺消失時，額角的金屬環驟然發燙，蛛網般的裂痕在表面蔓延，滲出暗金色的詭異光芒。

“呃啊——！“他發出野獸般的嚎叫，指甲在冰壁上抓出十道血痕。就在這時，整個冰層突然劇烈震顫，頭頂傳來冰川崩解的轟鳴。本能驅使他向上攀爬，斷裂的冰棱如刀刃般割開他小腿肌肉，血珠尚未滴落便在空中凍成赤紅瑪瑙，叮叮當當地滾落深淵。

隨著攀爬，他嗅到越來越濃烈的硫磺與檀香混合的怪味，那氣味讓他太陽穴突突跳動。更詭異的是，冰縫深處傳來若有若無的誦經聲殘響，像是被掐住喉嚨的鳥鳴，斷斷續續地重復著某個音節。

“西天...塌了？“這個念頭無端浮現在腦海，驚得他指尖發麻。某種超越記憶的認知告訴他，這誦經聲不該如此扭曲，佛音本該如晨鐘般清越悠遠。

六耳獼猴加快攀爬速度，肌肉在極寒中發出抗議的哀鳴。他注意到冰層中凍結著奇怪的物體——有時是半截斷裂的兵器，有時是扭曲變形的盔甲碎片，更多則是姿態猙獰的尸骸。最令人不安的是一具被冰封的羅漢金身，那鍍金面容上凝固著極度驚恐的表情，右手結的降魔印被某種力量從內部爆開，五指呈不自然的放射狀炸裂。

“第三十七次衰減?！八粏〉穆曇敉蝗淮唐坪L。

六耳獼猴猛地回頭。三丈外的冰丘上，一個戴斗笠的身影正盤腿而坐，破舊的袈裟下擺早已凍成硬板。那人手持炭筆，在一塊龜甲上專注刻畫，筆尖劃過冰面的刮擦聲讓人牙酸。

“誰在衰減？“六耳獼猴繃緊全身肌肉。額角金環的裂痕隨著他的警惕突突跳動，像是有生命般收縮擴張。

斗笠緩緩抬起，露出沒有五官的石質面孔——只有幾道天然紋路勉強構成類似眉眼的結構。石人用指節敲了敲冰面，下方傳來空洞的回響：“佛光。每衰減一次，北俱蘆洲的冰川就融化三寸。“他又敲了兩下，“聽見沒？上古刑場的血?？旆序v了?！?

六耳獼猴向前逼近一步，冰層在他腳下蛛網般開裂：“你認得這個？“他指著額角金環，暗金光芒在裂痕間脈動。

石人的炭筆停在龜甲某處，那里刻著復雜的星象圖：“蝕月金環，五行山封印的核心構件?，F在它裂了，代表有東西正在啃噬靈界根基。“他突然歪頭，石紋構成的“眉頭“皺起，“奇怪...你身上有花果山的桃膠味...還有凌霄殿的龍涎熏香？“

“我不記得。“六耳獼猴按住抽痛的額角，那些名詞在他空洞的記憶中激起微弱的漣漪。

“記憶是奢侈品?！笆税l出砂輪摩擦似的笑聲，“現在三界最便宜的就是命。比如你的——“話音未落，他斗笠突然飛旋而出，鋒利的邊緣割裂空氣，直削六耳獼猴耳際！

鐺！金屬撞擊聲刺透寒風。斗笠回旋著斬在一根突然出現的冰錐上，碎冰里裹著半截銹蝕箭鏃，箭頭上泛著詭異的藍光。

“凍原獵手?！笆耸栈囟敷?，裂紋在他石質脖頸上蔓延，“他們專割失憶大妖的頭骨當酒碗，據說能品嘗到原主的記憶?！氨M頭已浮現十幾個蠕動的黑點，雪地傳來弓弦絞緊的咯吱聲。

六耳獼猴抓起那根冰錐作為武器，肌肉記憶讓動作快過思考。沖鋒時他踏碎了冰層下的骸骨堆，腐臭味混著硫磺涌入鼻腔。額角金環驟然灼燙，視野邊緣泛起血霧。在將冰錐捅進某個獵手眼眶的瞬間，他看見對方瞳孔里映出的不是猴妖——而是一個頭戴鳳翅紫金冠的暴怒神將，金甲上沾滿凝固的血漿。

“幻覺...“他甩頭嘶吼，金環裂痕卻滲出更多金光，那些光線如同活物般鉆入他的太陽穴。

獵手的骨箭密如蜂群。六耳獼猴在冰隙間騰挪閃避，折斷的箭桿很快在腳邊堆成荊棘叢。有支箭擦過他肋下，傷口竟飄出焦糊的桃木香氣。劇痛中某個記憶碎片突然穿刺：蟠桃園里，同樣的桃木香中，金箍棒砸碎了誰的顱骨？那飛濺的腦漿是金色還是紅色？

“蹲下！“石人的吼聲如雷霆炸響。六耳獼猴本能伏低，斗笠貼著他后腦飛過，將偷襲者攔腰斬斷。噴涌的鮮血在雪地澆出妖異圖騰，那圖案竟與金環裂痕有七分相似。

“你動作里有定海神針的影子。“石人接住飛回的斗笠，裂紋已爬滿臉頰，“但每次揮棍都會刻意偏右三寸——像在避開誰的影子？“

六耳獼猴突然暴起，卻不是沖向獵人，而是撲向石人！凍僵的手指摳進對方斗笠裂縫。石片崩飛間，露出底下暗褐色的巖質頭顱，額角赫然嵌著半枚山岳形狀的烙印，那烙印正與金環產生共鳴，發出低沉的嗡鳴。

“五行山...“六耳獼猴喘息著，金環與山印同時發燙，灼燒的疼痛直抵腦髓，“你是我封印的一部分？“

獵手的號角聲吞沒了石人的回答。整個冰原突然塌陷，眾人墜向無底黑暗。下墜中六耳獼猴看見石人袈裟翻飛，露出后背——嶙峋石脊上刻滿密密麻麻的碑文，最上方一行正詭異流動：“自愿...封印...善惡...“

轟然巨響中，他們砸進地下冰河。血腥味引來了蟄伏的生物，鱗片摩擦冰壁的沙沙聲從四面八方涌來。六耳獼猴在刺骨河水中掙扎，金環的光芒照亮了幽綠水面。倒影里，額帶金環的猴妖正對他獰笑，獠牙間滴落黑血。

“滾出去！“他一拳打碎倒影，金環裂痕迸射的金絲卻在水底交織成巨大陣圖。陣眼處，半截斷裂的棍影隨波晃動，那分明是定海神針的殘骸。

西邊最后一點佛光熄滅了。絕對的黑暗降臨冰河，唯有金環的光芒如垂死星辰般明滅不定，照亮六耳獼猴眼中越來越盛的兇光。在意識被黑暗吞噬前，他聽到石人破碎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記住...金環裂盡之日...即是真假顛倒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