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罪！”

刻意壓低的聲音從懺悔室隔板的另一側傳來，空氣中盤旋著一股昂貴的紫羅蘭香水氣味。

透過網格狀的小窗口，曼斯神父看見一個豐盈的軀體，渾圓高聳的領口在昏暗的懺悔室內反射出皎潔的白光。

他深吸一口氣，用經年鍛煉過的沉穩嗓音回道：

“女神正在傾聽，我的孩子。”

“他身上有一種詩人般的氣質，而我的丈夫，整日只知道喝酒、賭博、釣魚……”

曼斯神父在教堂任職已有二十余載，對于鎮上的每一位居民都很熟悉。

例如面前這位——以美麗端莊聞名的男爵夫人——羅莎·夏爾。

她訴說之事在貴族中很常見，神父并不意外，更不會因此而審判對方。

他的回答萬年不變：

“女神已接受你的懺悔?！?

“感謝神父！我會為教堂再捐上一筆款項。”

送走男爵夫人后，立刻又有人走進來。

外衣干凈整潔，腳步輕盈，透露出與生俱來的優雅——不屬于小鎮內任何一位居民。

是最近突然出現在鎮子上的一位年輕人。

他似乎有些落魄，時常來教堂領取免費的面包和水。

但他眼中沒有絲毫的迷茫，臉上總是掛著笑容，似乎對自己的境遇并不十分在意。

他的面容很清秀，氣質也與其他的流浪漢截然不同。

雖然舉止禮貌，卻掩蓋不住由內而外的優越感。

曼斯神父憑借多年前的記憶，一眼認出他是伯倫希爾伯爵的兒子。

眼前這般模樣，八成是因家族矛盾而離家出走，淪落至此。

雖然暫時保持著貴族的驕傲和優雅，但過不了幾天，他的信心就會被空蕩蕩的錢包擊碎。

這樣的局面，是教會最喜歡的。

面包只能填飽他的胃，而即將崩潰的神經急需信仰來維持。

他會成為最虔誠的信徒，而后乖乖返回家中，為教堂帶來大量的金錢。

今天是他第一次走進懺悔室，曼斯神父靜靜等待著。

“神父，我有罪！”

少年的聲音很堅定，似乎不是在懺悔，而是在闡述事實。

曼斯神父早已做好準備：

“我們每個人都有罪，孩子。女神會聆聽我們的懺悔?！?

他的語氣像極了一位慈祥的父親，用溫柔和包容，引導無知少年迷途知返。

“我身上空空如也，連一枚銅幣都沒有了?！?

這很明顯，但不是完整的事實，你的伯爵父親一定有不少金幣……

曼斯神父溫和地回道：

“貧窮不是我們的罪惡?！?

“可是，交不上稅，會被治安官抓進牢里的?！?

“……”

曼斯神父嘴角微微抽搐。

你是來懺悔還是來普法的！

他輕輕吸了口氣：

“喬利警長是女神的信徒，他絕不會為難一位落魄的少年。”

“那，女神大人愿意拯救我們嗎？”

很好，這才是我想要聊的話題。

曼斯神父微微一笑：

“女神愛世人，她會拯救每一位虔誠信徒?！?

“可我不是女神的信徒?！?

“沒有人生來如此，我們都需要指引?！?

“那女神生下來是什么？”

你小子是來跟我打擂臺的吧？

曼斯神父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幸好，對方并未糾結這個問題。

少年繼續訴說著自己的苦惱：

“女神大人如果知道我所犯下的罪孽，一定不會原諒我的?！?

他的語氣十分篤定。

但曼斯神父可不能順著他的話說下去。

若是女神不原諒他，他還如何獻出虔誠信仰？教會又如何爆他老子的金幣？

“說出你的故事吧，孩子，我會幫你向女神祈求寬恕?！?

“我撿到了一個錢包，本該將它還給主人，可是我卻拿出里面的錢去買了面包……”

嗯，這種事并不稀奇，也算不上多大的罪惡。

你的伯爵父親肯定能還上這點面包錢。

曼斯神父淡定回道：

“為了生存不得不臨時違背原則，女神會原諒你的冒失舉動。”

“和燉牛肉、烤羊腿、煎三文魚、熏肉腸、蔬菜沙拉、黃油吐司、奶酪、通心粉……”

你擱這賑濟災民呢？！

曼斯神父一臉黑線，青筋暴起。

但多年的職業操守還是讓他維持住溫和的聲音：

“孩子，你當時一定餓壞了?！?

“那倒不是。撿錢包之前，我剛在教堂里領了免費的面包和水，吃的很飽?！?

“……”

曼斯神父感覺自己拳頭硬了：

“那你為何還要去買這些食物呢？”

“抱歉，神父?！?

年輕人的聲音似乎很忐忑：

“我去了鎮子東頭那座廢棄的福利院，將吃的分給那些無家可歸的孤兒。”

“……”

曼斯神父被干沉默了。

這種事下次麻煩你提前說……

他松開拳頭，長長舒了口氣：

“我的孩子，你沒有用金幣滿足一己私欲，而是施行善舉，女神將會對此感到欣慰。”

“神父大人呢？”

“我？”

曼斯神父不明白為什么要問這么一句，但這種時候顯然不能說出違背對方心意的話語：

“我也很欣慰，你有一顆真正的仁善之心！”

“可那畢竟不是我的錢。我的罪孽，會不會影響到孩子們？”

“不會的，你將他們從饑餓的深淵拉回來，孩子們會感激你的。”

“既然如此，我想把剩下的錢統統捐獻出去。”

“為何不考慮將錢還給主人呢？”

“捐給教會?！?

“但是話又說回來……”

教堂募捐箱里的財物，有七成會流入神父的口袋里，曼斯神父怎么可能會拒絕捐款！

“神父大人，我想以您的名義，捐出這筆錢。”

對面的年輕人突然開口：

“給那群孤兒所買的食物，我也想借用神父的名義。”

“為何要這么做？”

“只有這樣我才能心安?！?

畢竟是撿來的錢，借用教會的名義的確更安全。曼斯神父點頭表示理解。

他用沉著冷靜的聲音回道：

“遵從你的內心吧，孩子。”

“神父大人同意這么做？”

“當然。”

平白得來的好名聲，誰會嫌棄呢！

“那太好了。”

年輕人站起身：

“我這就去募捐箱，我會把錢包留在那兒，麻煩神父幫我還給它的主人。”

“很好，你去吧……”

送走這位年輕貴族，曼斯神父心滿意足地離開懺悔室，慢悠悠地走向募捐箱。

雖然不知道那錢包里還剩下多少，但是能買得起那么多食物，原主人肯定是個有身份的人。

自己可以借此機會與其結識，對方高興之余，說不定還會捐上一筆款項。

曼斯神父很高興，伯爵家的孩子真的是一位貴人。

他樂呵呵地將視線投向募捐箱的上方。下一秒，他看到了一個無比熟悉的物品。

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那踏馬是我的錢包！”

“法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