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輪靠岸時，江風裹著咸腥味撲面而來。沈墨白一手扶著船舷，另一手攥緊了懷表鏈子。金屬外殼貼著手心，溫熱的，像塊沉默的心臟。

他剛踏上碼頭，幾名日軍士兵便圍了上來。刺刀在陽光下泛著冷光，為首一人肩章上綴著三顆星，操著生硬中文喝道：“站住！檢查證件。”

沈墨白將護照遞出，對方翻開后皺眉，“你從日本回來？”

“是，東京帝國大學機械工程系畢業。”他語氣平靜，聲音卻被風吹得有些沙啞。

“機械？”那人冷笑一聲，抽出一張圖紙在他面前晃了晃，“這是什么？”

沈墨白接過圖紙掃了一眼，眉頭微蹙：“這是蒸汽機汽缸改進圖，我在船上畫的。”

“哼，你懂機械？”那人突然抬腳踢翻他行李箱，一地工具散落開來：扳手、螺絲刀、量規、游標卡尺……

沈墨白蹲下身，撿起一把活動扳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當然懂。”

“那你說說，這扳手怎么用？”

“順時針旋轉收緊，逆時針松開。齒數越多，調節越精細。”他答得干脆。

“還有這個！”那人又抓起一枚彈簧。

“這是壓縮彈簧，用于緩沖震動，在發動機里常見。”他伸手示意，“要我拆開看看嗎？”

那人沒應聲，卻朝旁邊打了個手勢。

沈墨白猛地回頭，看見角落里站著個穿長衫的男人，正不動聲色地看著這邊。那人目光與他短暫交匯，隨即轉身離開。

“可以走了。”士兵揮了揮手。

沈墨白提起箱子，朝那男人方向追了幾步，卻已不見人影。

夜色漸沉，街燈次第亮起。沈墨白坐在旅館床上，手指摩挲著父親留下的懷表。銅殼表面有幾道劃痕，那是戰火留下的印記。

咔噠一聲，蓋子彈開。

秒針跳動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清晰，仿佛放大了十倍。沈墨白愣住，耳邊嗡鳴作響。他盯著表盤，心跳加快——表盤背后，竟藏著一個微型密碼本。

紙張泛黃，邊緣卷曲。他輕輕翻開一頁，密密麻麻的數字排列整齊，像是某種加密信息。

門外傳來敲門聲。

“誰？”

“陸振華。”外面的人低聲回答，“軍統上海站站長。”

沈墨白起身開門。來人四十出頭，穿著筆挺西裝，眼神銳利如刀。

“沈先生，我們見過面了。”陸振華走進屋內，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懷表上，“你剛才的表現，很精彩。”

“你是……跟蹤我的？”

“我只是欣賞人才。”陸振華一笑，“你愿意加入軍統嗎？我們需要像你這樣懂技術的人。”

沈墨白沉默片刻，“我想做點實際的事，不是情報。”

“技術救國，沒錯。”陸振華點頭，“但你現在手里的東西，已經把你拖進了情報圈。”

沈墨白低頭看著密碼本，指尖微微顫抖。

“你父親是誰，你知道嗎？”

他猛然抬頭，“你怎么知道我父親？”

“他曾經是我們的人。”陸振華語氣平靜，“三年前死于一次任務失敗。”

“不可能！”沈墨白嗓音陡然拔高，“他是工程師，死于空襲！”

“你以為的空襲，其實是毒氣實驗。”陸振華緩緩說道，“你父親發現了日軍在蘇州河畔的秘密基地，試圖傳遞情報，被他們滅口。”

沈墨白腦中轟然炸開，眼前景象瞬間扭曲。空氣中彌漫著鐵銹味，仿佛血水蒸發后的殘跡。他踉蹌幾步，扶住墻才穩住身形。

“這不是真的……”他喃喃。

“密碼本是你父親留給你的最后線索。”陸振華輕聲道，“現在，你有兩個選擇：繼續當個工程師，或者，接手你父親未完成的任務。”

沈墨白望著窗外夜色，遠處炮火隱約可見，照亮半邊天幕。他的手握緊懷表，金屬硌進掌心，疼痛真實。

他忽然想起那個在碼頭看他許久的男人。那雙眼睛，冷靜、深邃，像窺探真相的鑰匙。

“我要見那個人。”他轉頭看向陸振華。

“誰？”

“今天在碼頭，站在角落的那個穿長衫的人。”

陸振華神色不變，“他叫陸遠山，代號‘青鳥’。你若加入，很快就會見到他。”

沈墨白沒有再說話。他重新打開懷表，密碼本靜靜躺在那里，像一道無法關閉的門。

門外再次響起腳步聲。

沈墨白警覺地回頭看去。

門開了，進來的是個女人，短發齊耳，一身軍裝干練利落。

“我是秦月容。”她自我介紹，“軍統行動隊隊長。”

“你來做什么？”

“接你去總部。”她看了眼他手中懷表，“順便告訴你一件事。”

“什么？”

“你父親最后一次任務的目標，正是松本健一。”

空氣驟然凝固。

沈墨白喉嚨干澀，“松本？”

“對，現在的特高課課長。”秦月容冷冷道，“也是當年下令毒殺你父親的人。”

窗外，槍聲驟然響起。

沈墨白猛地轉身，只見對面樓頂閃過一個人影。他認出那件熟悉的長衫——是陸遠山。

可下一秒，那人竟憑空消失了。

如同從未存在過一般。

沈墨白怔在原地，心跳紊亂。

他低頭看表，秒針仍在走動，滴答、滴答、滴答……

可懷表上的時間，分明停在了下午三點十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