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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千帆集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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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廳里空氣粘稠得幾乎能擰出水來。巨大投影屏上,那串決定命運的最終票數數字,像燒紅的烙鐵,灼得所有人眼睛生疼。短暫的、死一般的沉寂后,嗡鳴聲猛地炸開,匯成一片失控的潮水,狠狠沖刷著四壁。
“千帆集團,票數第一。”
主持人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出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勉強蓋過了場內的喧囂。這結果像一記悶棍,敲得幾家歡喜幾家愁。前排,千帆集團董事長陸總那張圓潤、紅潤的臉上波瀾不驚,六十多歲的年紀,身體依舊硬朗得如同岸邊的礁石,微胖的身軀穩穩嵌在寬大的扶手椅里,仿佛剛才宣布的不過是一筆尋常生意。他右手邊,坐著顧問瑤瑤,一身利落的米白色套裙,頭發一絲不茍地盤在腦后,新加坡鍍金歸來的履歷賦予她一種沉靜的銳利。此刻,她嘴角微微抿著,透著一股緊繃的警惕,目光像探照燈,無聲地掃過全場每一張變幻莫測的臉孔。
而坐在陸總左手邊的,是他的千金,露露。她沒穿板正的職業裝,一件剪裁極佳的淺灰羊絨衫,襯得脖頸修長,長發松松挽起,幾縷碎發不經意地垂落頰邊。剛從美國頂尖商學院回來不久,她身上還帶著象牙塔里那種尚未完全被世事打磨的矜持與疏離。此刻,她微微前傾的身體和緊握的雙手,泄露了遠不如父親表面那般鎮定的內心。喧囂聲浪中,她下意識地側過頭,望向父親。陸總似乎有所感應,放在扶手上的那只寬厚手掌,不動聲色地向下壓了壓,一個微小卻無比堅定的動作。露露繃緊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松弛了一點點。
然而,質疑的聲浪并未因票數落定而平息。恰恰相反,它像被投入滾油的水滴,驟然沸騰、爆裂!
“荒謬!”一聲怒喝如驚雷炸響,瞬間撕裂了嘈雜的余音。
前排“啟航科技”的代表猛地推開座椅站了起來。他身形高瘦,面色因激動而漲得通紅,像一株被狂風吹彎了腰卻拼命掙扎的竹子。他手指直直戳向屏幕上千帆集團的LOGO,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顫抖,聲音因憤怒而尖銳得變了調:“千帆的方案!他們那個‘智港通’平臺!根本就是紙上談兵,天方夜譚!各位評委,各位同行,你們都被漂亮的概念蒙蔽了!他們的核心算法模型,那套所謂的‘動態協同優化引擎’——”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拔得更高,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悲壯感,“以現有的硬件算力水平和港口現場數據的復雜程度,根本不可能實時運行!這是徹頭徹尾的欺騙!我們要求重新評審技術可行性!立刻!”
這指控太狠,太重。如同一塊巨石砸進本就不平靜的池塘,激起千層浪。整個會場“轟”地一聲徹底炸開了鍋。交頭接耳變成大聲議論,驚疑、幸災樂禍、憤怒、觀望……種種目光如同實質的箭矢,齊刷刷射向千帆集團所在的位置。空氣被無數種情緒攪動得滾燙。評委席上,幾位資深專家也皺緊了眉頭,彼此交換著凝重而疑慮的眼神。啟航代表的指控,精準地打在了技術落地的“七寸”上,這是方案能否存活最致命的命門。
瑤瑤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那層沉靜的銳利被凝重取代。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要站起來反駁,身體已經微微前傾,手按在了桌面上。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請允許我解釋。”
一個清冽、冷靜,卻又異常年輕的聲音響了起來。不大,卻像一把淬了冰的薄刃,瞬間割開了會場里渾濁沸騰的喧囂。所有的噪音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驟然一滯。
露露站了起來。她沒有看身邊瞬間僵住的瑤瑤,也沒有看父親微微睜大的眼睛,更沒有看啟航代表那張因錯愕而扭曲的臉。她只是挺直了背脊,目光平靜地、堅定地投向主席臺的方向,同時,也籠罩了整個會場。
下一秒,流利而精準的英文如同最清澈的山澗溪流,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從她唇間流淌而出,瞬間充盈了整個空間。每一個音節都像經過精密的計算,清晰、穩定,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穿透力:
“Mr. Chairman, distinguished judges, fellow industry colleagues.”(主席先生,尊敬的評委,各位行業同仁。)她的開場白禮貌而正式,瞬間將場內的混亂拉回了某種專業的軌道。“Regarding the critical concerns raised about the feasibility of our‘Dynamic Synergy Optimization Engine’– the core of ZhiGangTong– I’d like to provide a technical clarification.”(關于對我們“智港通”核心——“動態協同優化引擎”可行性的關鍵質疑,請允許我進行技術說明。)
啟航的代表臉色由紅轉青,嘴唇翕動著,似乎想打斷,卻被露露那撲面而來的、毫無停頓的專業氣勢硬生生堵了回去。
露露的目光轉向巨大的投影屏幕,纖長的手指在桌上的平板電腦上輕輕滑動。屏幕應聲切換,復雜的算法流程圖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頁頁密集的、令人眼花繚亂的數據圖表和架構示意圖。她甚至沒有低頭去看手稿,那些數字、那些模型、那些精妙的邏輯關系,早已刻印在她的腦海里。
“The fundamental misunderstanding lies in the assumption that we rely solely on raw computational brute force.”(根本的誤解在于認為我們僅依賴原始計算的蠻力。)她的聲音平穩而清晰,帶著一種解剖真理般的冷靜,“Our innovation resides in a proprietary multi-layer decomposition algorithm.”(我們的創新在于一項專有的多層分解算法。)她指向屏幕上核心架構圖的一個關鍵節點,“It dynamically segments the entire port operational ecosystem into manageable sub-modules based on real-time data flow intensity and criticality thresholds– cargo handling, vessel scheduling, yard allocation, customs clearance tracking.”(它根據實時數據流強度和關鍵性閾值,將整個港口運營生態系統動態分割為可管理的子模塊——貨物裝卸、船舶調度、堆場分配、清關追蹤。)
她的語速平穩而清晰,每一個技術術語都精準地砸在點子上,毫無冗余。“This decomposition allows parallel processing across distributed edge computing nodes deployed at key operational hubs within the port. Each node handles localized optimization in near real-time.”(這種分解使得計算能夠在部署于港口內關鍵操作樞紐的分布式邊緣計算節點上并行處理。每個節點近乎實時地處理局部優化。)
屏幕上配合地展示出動態模擬圖:龐大的港口系統被巧妙地拆解成數個相對獨立的模塊,如同精密鐘表的各個齒輪,各自高速運轉,卻又在更高的協調層上保持著完美的同步。圖表下方,一串串核心性能指標數據——處理延遲、資源占用率、優化增益——清晰地標注出來,冰冷而強硬地支撐著她的每一個論斷。
“The‘Synergy Engine’ at the core layer,”露露的手指移動到架構圖的最頂層,“does not micromanage every operation. Instead, it focuses on resolving conflicts and maximizing synergies ONLY at the critical interfaces between these optimized sub-modules, based on a lightweight predictive conflict resolution model fed by aggregated summaries from the edge nodes.”(位于核心層的“協同引擎”,并不事無巨細地管理每一項操作。相反,它僅專注于基于邊緣節點匯總的摘要數據,通過一個輕量級的預測性沖突解決模型,在這些優化后的子模塊之間的關鍵接口處解決沖突并最大化協同效應。)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This architecture reduces the core computational burden by an estimated 78.3% compared to traditional monolithic optimization approaches, while maintaining or exceeding optimization targets. The data and simulation results validating this architecture are detailed in Appendix 7.3 of our full proposal.”
(與傳統單一的整體優化方法相比,這種架構將核心計算負擔降低了約78.3%,同時保持或超越了優化目標。驗證這一架構的數據和模擬結果詳見于我們完整提案的附錄7.3。)
會場里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露露清晰而有力的聲音在回蕩,以及空調系統低沉的嗡鳴。所有懷疑的、挑釁的、看熱鬧的目光,此刻都牢牢釘在那張年輕卻充滿力量的面孔上,釘在那些冰冷、強悍、邏輯嚴密到令人窒息的數據和圖表上。先前啟航代表那番慷慨激昂的質疑,此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如同沙灘上的堡壘,被這邏輯與數據的潮水沖得七零八落。
啟航科技那位高瘦的代表,身體像是突然被抽走了脊梁骨,頹然地跌坐回椅子里,臉色灰敗得如同暴雨前的天空。他張了張嘴,似乎還想掙扎著擠出最后一點反駁的力氣,喉嚨里卻只發出幾聲短促而干澀的“呃…呃…”,最終徹底啞火,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仿佛被那精確到小數點后一位的數字徹底擊穿了所有防線。他旁邊幾個啟航的人,要么面色鐵青地低下頭,要么眼神閃爍地避開周圍投來的各種目光,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聲的潰敗。先前被煽動起來的質疑浪潮,此刻被露露精準的技術解剖刀徹底肢解,消散得無影無蹤。
瑤瑤緊繃的身體終于松弛下來,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看向露露的目光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驚嘆與激賞,還有一絲后知后覺的震動——原來這位看著溫婉沉靜的陸家千金,骨子里藏著這樣一把鋒利的劍。她下意識地看向陸總。
陸總依舊穩穩地坐在那里,紅潤的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神情。只是,那雙閱盡千帆、早已習慣藏鋒斂銳的眼睛深處,此刻卻像投入了石子的深潭,泛起一圈圈難以抑制的漣漪。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微微蜷曲了一下,又緩緩松開。他看著站在前方,身姿挺拔如小白楊的女兒,看著她以流利的語言、精準的邏輯、不容置疑的數據,輕易地擊潰了對手精心策劃的攻擊,以一種他從未想象過的、如此耀眼的方式。那眼神里,有驚訝,有震動,但更多的,是一種沉淀下來的、難以言喻的欣慰和驕傲,沉甸甸的,幾乎要從眼底滿溢出來。
主席臺上,主評委清了清嗓子,那聲音透過麥克風,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鄭重:“千帆集團的技術澄清,邏輯清晰,數據詳實,解答了關鍵質疑。基于此,以及綜合評審結果,我宣布,本次智慧港口綜合管理平臺項目,最終中標方——千帆集團!恭喜!”話音落下的瞬間,雷鳴般的掌聲終于爆發出來,這一次,再無雜音,只有純粹的祝賀與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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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華燈初上。城市在巨大的落地窗外鋪展開一片璀璨的星河,車流如織,無聲地流淌著繁華。千帆集團總部頂層的私人會所內,慶功宴的氛圍正酣。水晶吊燈的光芒柔和地灑下,映照著香檳塔折射出的迷離光暈,舒緩的爵士樂流淌在空氣中,與賓客們輕松愉快的交談聲交織在一起。空氣里浮動著昂貴的雪茄氣息、香檳的清冽以及食物的誘人香氣。
露露端著杯果汁,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著腳下那片屬于父親、也即將屬于她的鋼鐵與燈火的森林。晚禮服柔軟的絲絨貼合著身體曲線,卸下了競標場上的鋒芒,此刻的她,顯出一種沉靜的美。
沉穩的腳步聲自身后傳來,帶著熟悉的氣息。露露沒有回頭,嘴角卻已微微彎起。
一只寬厚、溫暖的大手輕輕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陸總站到了女兒身邊,也望向窗外那片由他親手參與締造的璀璨版圖。他側過頭,目光落在露露沉靜的側臉上,那雙平日里銳利精明的眼睛里,此刻盛滿了溫和的笑意和尚未完全消退的驚嘆。
“丫頭片子,”他開口,聲音低沉而渾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真行啊你。什么時候,偷偷摸摸學了這么一身硬功夫?”他頓了頓,似乎在回憶會場里那震撼的一幕,語氣里帶著點調侃,更多的卻是濃濃的驕傲,“那英語,蹦得比新聞聯播還利索,那些個什么算法、模塊、分解……說得那些老家伙一愣一愣的。行,真行!比你爹當年在談判桌上拍桌子瞪眼,可體面多了。”他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力道不大,卻傳遞著沉甸甸的贊許。
露露這才轉過頭,對上父親含笑的目光。她眼中的沉靜瞬間化開,漾起明亮的笑意,帶著點小女兒家的狡黠,像偷藏了糖果被發現的孩子。“爸,”她的聲音輕快,帶著一絲俏皮,“您這話說的,好像我背地里搞什么地下工作似的。”她晃了晃手中的果汁杯,冰塊輕輕碰撞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響。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浩瀚的燈火,眼神卻漸漸變得悠遠、柔和,仿佛穿透了時空。
“其實啊,”她的聲音輕了下來,像在講述一個珍藏的故事,“就是每次在波士頓,在那些老圖書館里熬鷹的時候。冬天的風刮得窗戶呼呼響,外面黑漆漆的,圖書館里靜得只剩下翻書和敲鍵盤的聲音。冷得不行,就抱著杯熱咖啡暖手,盯著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案例,看得眼睛都花了,腦袋里像灌了鉛……”她停頓了一下,側過臉,看著父親,眼中閃爍著溫潤的光,那光芒里,盛滿了依賴和孺慕,“那個時候,特別特別想家。然后,就一遍遍想起您書房里掛著的那幅字。”
陸總眼神微動,似乎知道她要說什么。
露露的唇角彎起一個溫暖的弧度,清晰而緩慢地念出:“‘千帆競渡,奮楫者先’。我就想啊,爸,您當年赤手空拳,不也是這么一點一點,把‘千帆’兩個字,刻進這片天地的嗎?”她的聲音輕柔,卻帶著千鈞之力,“我這點熬夜的辛苦,算什么呢?就想著,得再快點,再扎實點,把那些硬骨頭啃下來,早點回來,站在您旁邊,幫您一起扛著這‘千帆’往前走。總不能……讓您一個人,永遠站在風口浪尖上吧?”最后那句話,她說得很輕,卻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在陸總心里蕩開層層漣漪。
陸總沒有說話。他只是定定地看著女兒,這個他從小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小姑娘,這個他以為需要他永遠擋在風雨前面的寶貝。此刻,她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面前,眼神清澈而堅定,言語間流露出的那份擔當和心疼,像一股溫熱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沖撞著他那顆久經商場、早已包裹上層層硬殼的心。窗外的萬家燈火在她清澈的瞳孔里跳躍、閃爍,映照出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決心——她已準備好,接過他手中的舵。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和微微的酸澀,無聲地漫過心口。陸總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息沉甸甸的,仿佛要將這復雜洶涌的情緒都壓下去。他伸出手,不是像往常那樣拍拍女兒的頭,而是再一次,無比鄭重地、充滿力量地,握了握露露單薄的肩膀。那手掌寬厚而溫暖,傳遞著無聲的托付和信任。
然后,他緩緩地轉過身,目光重新投向落地窗外那片由他親手奠基、如今已蔚為壯觀的都市星河。車流如光的河流,樓宇是鋼鐵的森林,每一盞亮起的燈火下,都藏著一個奮斗的故事,一個蓬勃的生命。這片繁華,曾是他半生征伐的疆場。
他靜靜地看了很久。會所內的笑語喧嘩、杯盞交錯,仿佛都被隔絕在了一層無形的屏障之外。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無限拉長、凝滯。只有窗外永恒流動的光影,映照著他不再年輕卻依舊挺拔的側影。
終于,他微微側過頭,目光沒有離開那片浩瀚的燈火,聲音低沉而清晰,像是對女兒說,又像是穿透了時光,對著這片他奮斗了一生的天地,發出的一聲輕嘆,一聲宣告:
“露露,”他叫了一聲女兒的名字,那聲音里蘊含的東西太多太沉,“丫頭啊……”尾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隨即又變得無比堅定,“這片海,”他抬手指了指窗外那無邊的璀璨,“夠大,夠深。該你們……上場了。”
話音落下,他抬起手,輕輕推開了面前一扇巨大的落地窗。
“呼——!”
風,帶著都市深秋特有的清冽與喧囂,毫無保留地灌滿了整個頂層空間。露露站在敞開的落地窗前,發絲在風中肆意飛揚,如同她此刻心中翻涌的、無法言喻的澎湃。腳下,城市的燈火蜿蜒流淌,匯聚成一片浩瀚的光海,那光海深處,是無數正在運轉的港口、碼頭,是無數等待被“智港通”重塑效率的物流脈絡。她深吸一口氣,風灌入肺腑,帶著微涼的刺激,也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責任感。父親那句“該你們上場了”,像一枚滾燙的烙印,深深印在她的心上。
“露露姐!”一個清脆帶著笑意的聲音自身后響起,打破了窗前的沉靜。
露露回頭,是瑤瑤端著兩杯香檳走了過來。米白色的套裙在柔和的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臉上帶著真摯的笑容,眼中那份在競標現場的激賞仍未褪去,甚至更添了幾分親近。“恭喜!”她將一杯香檳遞給露露,“剛才在下面,簡直是…太精彩了!力挽狂瀾,一戰定乾坤!我敬你!”瑤瑤的酒杯輕輕碰了一下露露的果汁杯。
“謝謝瑤瑤姐,”露露接過香檳,臉上也綻開笑容,帶著點勝利后的松弛,“也多虧了你和團隊前期打下的堅實基礎,我只是把我們的東西講清楚而已。”她語氣真誠,沒有半分居功。
瑤瑤眼中笑意更深,抿了一口香檳:“別謙虛了。那份臨場反應和深度,可不是光靠基礎就能做到的。陸總,”她目光投向站在露露身旁,正含笑看著她們互動的陸總,“您真是培養了一位了不起的接班人。”
陸總哈哈一笑,中氣十足,帶著毫不掩飾的自豪:“長江后浪推前浪嘛!以后啊,你們年輕人多交流,多配合。瑤瑤經驗豐富,露露你多學著點。”他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又對瑤瑤說,“這丫頭剛回來,很多門道還不熟,你多帶帶她。”
“陸總您放心。”瑤瑤立刻點頭,笑容得體,“露露這么優秀,肯定很快就能獨當一面。我們項目組有她加入,絕對是如虎添翼。”她轉向露露,語氣帶著工作上的認真,“對了露露,關于‘智港通’平臺落地的第一階段部署計劃,技術部那邊有幾個關鍵節點的時間表想跟你再確認一下細節,畢竟核心架構你最熟。你看明天上午方便嗎?”
“當然方便,瑤瑤姐。”露露立刻應下,眼神也認真起來,“我隨時可以。”
“好,那我讓他們把資料整理好,明天上午十點,我們小會議室碰頭細聊?”瑤瑤做事雷厲風行。
“沒問題。”露露點頭。
瑤瑤又和陸總寒暄了幾句,便得體地告退,融入其他賓客中。陸總看著瑤瑤的背影,對露露低聲道:“瑤瑤是個人才,新加坡國立大學的高材生,做事穩當,就是……”他頓了頓,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詞,“有時候心思也細。你跟她打交道,既要信任,也要有自己的判斷。”
露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爸,我明白。”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侍者制服、神色略顯緊張的年輕人快步走到陸總身邊,壓低聲音急促地說了幾句。陸總臉上那抹輕松的笑意瞬間凝固,眉頭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眼神變得銳利如鷹。他側過身,對露露簡短交代:“丫頭,你先招呼一下客人,我去處理點事情。”說完,便跟著侍者,步履沉穩卻帶著一絲凝重的氣息,迅速穿過談笑風生的賓客,消失在通往內部辦公區的走廊盡頭。
露露看著父親突然離去的背影,心頭掠過一絲疑慮。剛才侍者雖然聲音壓得很低,但她還是隱約捕捉到了幾個字眼——“啟航”、“徐總”、“沒打招呼就走了”。啟航科技……競標現場那個跳出來激烈質疑他們方案的高瘦代表徐總?慶功宴不歡而散,提前離場?這顯然不是什么好兆頭。
她端著酒杯,努力維持著面上的平靜,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很快,她就看到了集團負責法務和風控的副總劉明,他正和兩位股東低聲交談著,臉色同樣有些凝重。露露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表情,端著香檳走了過去。
“劉叔,王伯伯,李伯伯。”露露禮貌地打招呼,聲音清脆。
“喲,是露露啊!”王股東立刻換上笑容,“恭喜恭喜!今天真是給咱們千帆長臉了!”
“是啊,后生可畏,陸總后繼有人啊!”李股東也笑著附和。
劉明看著露露,眼神復雜,既有長輩的慈愛,也有一絲憂慮。他勉強笑了笑:“露露,表現得很棒。”
“謝謝劉叔,謝謝王伯伯李伯伯。”露露微微欠身,隨即話鋒一轉,聲音放低了些,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劉叔,我剛才看您和我爸臉色好像不太好?是有什么事情嗎?跟啟航的徐總提前離開有關?”她沒有繞彎子,直接點出了自己的觀察和猜測。
劉明和王、李兩位股東交換了一個眼神,王股東輕輕嘆了口氣,李股東則無奈地搖了搖頭。劉明看著露露清澈而堅定的目光,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透露一些:“露露,既然你問起……確實有點小麻煩。啟航的徐總,在競標結果宣布后不久,就氣沖沖地走了。剛才我們收到消息,他似乎正在私下串聯幾位……嗯,對我們集團某些決策一直有些微詞的小股東。”
露露的心微微一沉:“串聯?他想做什么?”
“具體還不完全清楚。”劉明壓低了聲音,“但無非是想在股東層面制造些阻力,質疑我們拿下這個項目的合理性,或者……在后續資金投入上找點麻煩。徐啟航這個人,業內出了名的睚眥必報。今天在會場丟了那么大面子,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他頓了頓,看著露露,“不過你不用擔心,陸總已經親自去處理了。這點風浪,咱們千帆見得多了。”
露露抿了抿唇。父親那句“這點風浪,咱們千帆見得多了”言猶在耳,但此刻聽劉叔轉述,感受卻截然不同。以前的風浪是父親獨自在扛,而現在……她真切地感受到那風浪的寒意正撲面而來,而父親,已經把她推到了船舷邊。
“我明白,劉叔。”露露的聲音很穩,眼神沒有絲毫退縮,“需要我做些什么嗎?”
劉明看著眼前這個年輕女孩眼中那份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和擔當,心中暗暗贊許。“暫時不用,露露。陸總的意思是,先按兵不動,摸清對方的動向。你剛回來,又是項目技術核心,先專注于‘智港通’的落地推進,這才是根本。外面的事情,有我們這些老家伙呢。”
話雖如此,露露卻無法完全放下心來。慶功宴的氣氛依舊熱烈,香檳的泡沫在杯壁滑落,爵士樂慵懶地流淌,賓客們的談笑聲不絕于耳。然而,露露卻感覺自己仿佛站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罩子里,外界的喧囂被隔絕開來,只剩下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憂慮和對父親處境的掛念。她端著酒杯,心不在焉地應付著前來祝賀的賓客,目光不時飄向父親消失的那條走廊。
不知過了多久,陸總的身影終于重新出現在宴會廳門口。他的步伐依舊沉穩,臉上甚至重新掛上了那種圓融通達的笑容,與幾位重要的合作伙伴打著招呼,談笑風生,仿佛剛才那短暫的凝重從未出現過。但露露敏銳地捕捉到,父親眉宇間那一絲極其細微的、未能完全舒展的皺痕,以及他端著酒杯時,指節微微用力泛出的白色。
陸總的目光穿過人群,精準地找到了女兒。他朝露露微微頷首,眼神傳遞著一個信息:沒事,放心。
露露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一些,但并未完全落地。她知道,父親只是不想讓她在此時此地擔心。真正的風浪,或許才剛剛開始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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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十點,千帆集團總部,項目組專屬的小會議室。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光滑的長條會議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新煮咖啡的香氣和一絲屬于新項目的、略顯緊繃的活力。露露提前五分鐘到達,已經坐在了主位旁邊。她今天換上了一身干練的淺藍色襯衫裙,長發利落地束起,臉上帶著專注的神情,面前攤開著厚厚的項目資料和平板電腦。
瑤瑤準時推門而入,身后跟著技術部的核心骨干——架構師張工和負責算法的李工。瑤瑤依舊是那身利落的米白套裙,妝容精致,笑容得體:“露露,早。張工,李工,都坐吧。”
“瑤瑤姐早,張工早,李工早。”露露起身打招呼,態度謙和。
張工是個四十歲左右的技術男,戴著黑框眼鏡,表情嚴肅,只是對露露點了點頭。李工則年輕一些,看起來有些靦腆,也禮貌地回應了露露。
會議很快進入正題。瑤瑤主導著節奏,將一份詳細的落地時間表投影在屏幕上。“……所以,按照這個計劃,我們第一階段的核心目標,是在三個月內,完成濱海新港三個主要泊位和配套堆場區域的‘智港通’基礎平臺部署和初步聯調。時間緊,任務重。”她的目光掃過在座三人,最后落在露露身上,“露露,你是核心架構的設計者,也是技術澄清時的主講解人,對這個時間表,特別是關鍵節點上的技術可行性,有沒有什么看法或補充?”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露露身上。張工的眼神帶著審視,李工則有些期待。
露露沒有立刻回答。她身體微微前傾,手指在平板電腦上快速滑動,調出幾張復雜的架構圖和性能模擬報告。會議室里很安靜,只有她指尖觸碰屏幕的輕微噠噠聲。片刻后,她抬起頭,目光清澈而篤定。
“整體時間框架我認為是合理的,體現了高效。”露露先肯定了方向,隨即話鋒一轉,“但在幾個關鍵依賴項的銜接上,我建議做一些微調,以確保萬無一失。”她的手指點向屏幕上的一個節點,“這里,邊緣計算節點硬件
會議室的空氣像是凝固了。露露指尖點在投影幕布上那個關鍵節點圖表,清晰的聲音在陽光斑駁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冷靜:“邊緣計算節點硬件的部署,必須提前一周完成。我們原計劃在系統集成測試開始前三天部署完畢,但模擬壓力測試顯示,新港三號泊位重型設備產生的瞬時峰值數據流,對節點硬件初始化的穩定性要求極高。如果卡在最后三天部署,一旦出現硬件兼容性問題或固件升級意外,我們連回旋緩沖的時間都沒有。”
她手指滑動,調出一份模擬報告截圖放大:“看這里,第七次模擬,在峰值沖擊下,硬件初始化時間超過臨界閾值,直接導致后續的數據隊列堆積。提前一周部署,能留出足夠窗口期進行壓力復測和必要的微調。”
技術部架構師張工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身體前傾,眉頭擰成一個疙瘩。他盯著屏幕上那些代表性能波動的曲線和數據點,沉默了好幾秒。會議室里只有中央空調低沉的嗡鳴。終于,他緩緩點頭,語氣帶著點不情愿但無法否認的認同:“…這個風險點,之前評估確實考慮得不夠充分。提前部署,技術上可行。但倉庫那邊的備用設備調度……”
“倉庫調度我來協調。”瑤瑤立刻接口,聲音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她轉向張工,臉上是那種讓人安心的、掌控全局的微笑,“張工,你只管列出提前部署需要的具體硬件清單和備用方案,剩下的流程問題交給我,保證不拖后腿。”她又看向露露,眼神里是純粹的欣賞,“露露,這個調整很關鍵,抓得準!還有嗎?”
露露感受到張工那道審視的目光似乎松動了一些。她指尖繼續在屏幕上移動,指向另一個模塊:“還有這里,數據預處理引擎的算法驗證環節。原計劃是等基礎數據平臺搭好再啟動。但我建議前置,與邊緣節點硬件部署同步進行。這樣,一旦硬件就緒,我們立刻就能用真實的預處理數據流進行初步聯調,等于把串行流程優化成了部分并行。”她抬起頭,目光掃過張工和李工,“可以搶出至少五天時間。”
一直沒怎么說話、負責算法的李工眼睛亮了起來,連連點頭:“對對,這個思路好!算法驗證前置,壓力測試會更貼近真實場景,迭代效率肯定更高!”他看向露露的眼神里多了幾分信服。
張工緊鎖的眉頭徹底松開了,他拿起筆,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快速記錄著,只簡單地“嗯”了一聲,算是認可。
瑤瑤臉上的笑容更盛,她輕輕拍了下手:“好!露露這兩個關鍵調整非常有價值。張工、李工,會后立刻按這個方向細化你們各自的模塊計劃,最遲下午四點前,把更新后的時間節點和資源需求匯總給我。”她雷厲風行地布置完,目光重新落回露露身上,帶著征詢,“露露,平臺核心架構你最清楚,落地初期,你最關注哪個環節的數據質量?我們重點保障。”
這個問題直指要害。露露幾乎沒有任何停頓,手指果斷地滑向屏幕中央那片代表基礎數據采集的復雜拓撲圖,像將軍點向最重要的關隘:“實時動態感知層的數據源頭——碼頭岸橋、軌道吊、集卡定位,以及堆場箱位掃描的原始傳感數據流。這是整個‘智港通’的根基。”她的聲音沉靜而篤定,“哪怕核心算法再強大,如果喂進去的‘糧食’不干凈、不及時,平臺輸出的優化調度指令就可能是錯的,甚至引發混亂。”
她調出一張精心繪制的數據流監控面板概念圖,上面密密麻麻布滿了各種實時指標。“我們需要一套高粒度的實時監控機制,從數據進入平臺的第一個字節就開始‘盯’。丟包率、傳輸延遲、傳感器狀態異常、數據格式突變……任何風吹草動,都必須第一時間告警、定位、干預。這個環節,容不得半點閃失。”
“明白!”瑤瑤重重點頭,神情無比鄭重,“這是生命線。我會親自跟進數據接入平臺的資源保障和初期監控體系的搭建。露露,這部分的具體監控維度和告警閾值規則,還需要你主導技術部盡快細化出來。”
“沒問題。”露露立刻應下。
會議節奏被露露清晰的思路和精準的判斷牢牢把控著,效率極高。接下來的討論圍繞著她提出的兩個關鍵調整點迅速展開。張工和李工也拋開了最初的審視,開始更主動地提出想法和疑問。陽光在會議桌上移動,光斑的形狀悄然改變。
就在會議接近尾聲,瑤瑤開始做總結性梳理時,露露放在桌面的平板電腦屏幕無聲地亮了一下。是她自己設置的核心數據流模擬后臺進程自動推送的一條狀態提示。她習慣性地瞥了一眼。
一行小字跳入眼簾:
>**模擬進程 ALERT:新港三號泊位-軌道吊定位數據流,檢測到非隨機性時序偏移,偏移模式:周期性重復。建議:檢查數據源模擬腳本邏輯或外部干擾設定。**
露露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
非隨機性時序偏移?周期性重復?
這絕不是什么“模擬腳本邏輯”錯誤。她親手編寫的模擬腳本,每一個隨機擾動因子都經過嚴格驗證,模擬的就是真實環境中可能出現的各種噪聲和意外。這種“周期性重復”的偏移模式……太規整了,規整得像是人為嵌入的一段錯誤節拍。
一絲冰冷的懷疑瞬間爬上她的脊背。難道是……昨天慶功宴上父親匆匆離去的原因?啟航科技?徐總?他們不甘心失敗,已經把手伸到技術底層了?念頭一起,她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露露?”瑤瑤的聲音將她從翻騰的思緒里拉了出來。
露露猛地抬頭,才發現會議室里三雙眼睛都正看著自己。瑤瑤臉上帶著詢問,張工和李工也停下了手里的動作。
“抱歉,”露露迅速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強迫自己露出一個略顯歉意的微笑,手指下意識地在平板邊緣收緊,“剛想到一個關于數據校驗機制的小優化點,有點走神了。瑤瑤姐,你繼續說。”
瑤瑤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銳利得像手術刀,似乎想剖開她剛才瞬間的失態。但露露的表情已經恢復了平靜,只是眼底深處還殘留著一絲未能完全掩飾的凝重。
“好,”瑤瑤沒有深究,繼續她的總結,語氣依然平穩有力,“那就先按這個方向推進。露露提出的實時監控是重中之重,我會親自抓接入平臺的資源保障和初期監控體系搭建。露露,監控維度和告警規則,就辛苦你和李工牽頭,盡快拿出細則。”
“明白。”露露點頭,聲音平穩。瑤瑤那句“親自抓”讓她心頭那根弦繃得更緊了。
會議結束。張工和李工收拾東西起身離開。李工走到門口,還回頭對露露靦腆地笑了笑:“露露,關于告警規則,我整理了幾個初步想法,晚點發你?”
“好的,辛苦李工。”露露回以微笑。
瑤瑤卻沒有立刻走。她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自己面前的文件,直到會議室只剩下她們兩人。空氣里彌漫著新煮咖啡冷卻后微帶苦澀的香氣。
“露露,”瑤瑤合上文件夾,抬眼看向她,那雙漂亮的眼睛里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心,聲音也放輕了些,“剛才看你臉色突然不太好,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了?剛回國就接手這么重的擔子,又遇上競標和落地這些大事……別把自己繃得太緊。”她語氣真誠,像個體貼的大姐姐。
露露迎著她的目光,心臟在胸腔里有力地撞擊著。瑤瑤的關心無懈可擊,甚至讓人感到溫暖。但“親自抓”接入平臺資源保障那句話,和剛才數據流里那個幽靈般的周期性偏移警告,在她腦中形成了尖銳的碰撞。
“謝謝瑤瑤姐關心,”露露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她選擇了一個模糊但真實的理由,“可能是昨晚沒太睡好,慶功宴鬧得有點晚,加上腦子里一直轉著項目的事。”
瑤瑤了然地點點頭,臉上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理解理解,剛開始都這樣。不過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該休息還得休息。”她拿起自己的平板和文件,走到露露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