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申河市中心醫院，

急診科病房。

孟川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身體微微顫抖，右下腹鉆心的疼痛讓他有些懷疑人生。

“太冷了…”

“護士……”

“醫生……”

輸液架上，吊瓶里的藥液一點一滴落下，像極了生命的倒計時。

“孟川～”

一名護士走進病房，胸前的工作牌微微蕩漾，略顯寬松的制服也很難封印她的核心競爭力。

“嗯！”孟川雙唇蠕動，氣若游絲，終于抓住了救命稻草，“護士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急性單純性闌尾炎而已，有一點低燒，問題不大，放心吧！”

她用溫柔的嗓音安慰道，“可能是點滴下的太快了，我給你調慢點。”

“麻煩了…”

房頂上的燈光有些刺眼，孟川微瞇眼睛，看見護士姐姐正俯身幫他調節點滴速度。

胸口上的工作牌寫著：

申河市中心醫院，

急診一病區。

護師，李泠月。

孟川的目光在胸牌上停留了一秒鐘，就趕緊去看李泠月的眼睛。

四目相對。

眉眼如畫。

可以猜到她口罩后面一定藏著一張精致、清秀的面容。

李泠月注意到了孟川的微表情，口罩下的嘴角含笑。男人啊！都疼成這樣了，還不老實。

“你的手機響了半天，隔壁的病人投訴了好幾次，你要不要接一下？或者調個靜音？”

手機？

孟川昏昏沉沉的，完全沒聽到。伸手到處摸了摸，也沒摸到手機在哪。

“不好意思，忘記放哪里了。”

“在這里…”李泠月在床尾拿起手機，交給孟川，“你的家屬呢？怎么自己一個人跑來了？”

“爸媽在郊區，暫時還沒有其他家屬。”

李泠月聞言，雙眸一亮，“怕父母擔心是吧？不過八點鐘排的手術需要家屬簽字，你還是得給他們打電話。”

“嗯…謝謝你！我這種情況可以保守治療吧？”

我也是學醫的，你可別騙我。

“最好是盡早手術。要是感覺不疼了，也可以擇期手術。”

“明白，謝謝啦！”

孟川拿起手機，手機屏幕亮起的那一刻，精神一震，又無奈的閉上眼睛。

什么傷，什么痛，

什么8點鐘的手術，

這一刻，全拋諸腦后了。

15個未接來電，刑警隊大隊長龍沮屹7個，技術室主任（兼法醫室主任）牛俊杰8個。

100多條微信未讀消息，龍沮屹有之、牛俊杰有之、隊里兄弟有之，還有幾個沒修改備注的。

幾個微信群更是炸鍋了。

就連釘釘也有幾十條未讀消息，

這就有些離譜。

孟川，是刑警隊的一名警察，大學本科學歷，省中醫藥大學中西醫臨床醫學專業畢業。

夜里，急診入院。

畢業前，也幻想過去醫院掙大錢，可年年都是史上最難就業季，連老家縣城的中醫院都不愿意要他。

只好去參加省公務員考試。

經過備考、筆試、面試、體測、體檢、政審、公示等環節，一路有驚無險、成功上岸申河市公安局基層一線單位。

本以為可以到市局大顯身手、前途無量、光宗耀祖。可，直接被市局政治處分配到了洛城分局。

到了分局，政治處主任主持開了一場短會，就一個主題：這一批社招7人全部分（發）配到派出所鍛煉。

孟川被分到了南湖派出所。

還沒去南湖派出所報道，又被刑偵大隊借調走了。

成為了三中隊的一名偵查員、技術室的警務技術員（兼）、法醫室的見習法醫（兼）。

在警務技術部門，身兼數職，很明顯是違反規定的。

但，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

孟川一度懷疑，刑警隊之所以借調他，是看中了他有醫學專業背景，可以在法醫室打打下手。

洛城分局法醫室只剩下兩名在職法醫了，有些青黃不接。

畢竟，正經人誰愿意干法醫？

一個是牛俊杰，男，58歲；

另一個是馬玉杰，男，40歲。

等老牛退休后，法醫室就可以直接關門了。因為司法鑒定報告上至少要有兩名法醫簽字，才具有法律效力。

沒有經過任何培訓，孟川在刑警隊直接入職了。

美其名曰：干中學。

而新警培訓最快也是在半年后。

深夜不睡覺給你打電話的人，除了你熱戀期的女友、幾個對把的損友之外，還有你的領導。

這個時間，龍沮屹打來那么多電話，絕對不是什么好事。

但凡，有點好事，都輪不到他一個剛入職三個月的新警。

十有八九是喊他出勘現場。

也就是刑事案件的現場勘驗檢查。

這是個體力活、也是技術活，除了現場要拍照、提取物證、畫勘查草圖等等一大堆事情之外。

回辦公室后，還要在內網錄入現場勘查系統、DNA系統、實驗室管理系統等等。

忙活一天，才能送檢物證。

傳統的現場勘查手段依賴于指紋、DNA，這些都沒有視頻監控來的直接、來的快。

通常是現勘還沒做好，偵查民警已經鎖定嫌疑人了；物證還沒送檢，嫌疑人已經招供了。

所以，立功受獎、評優評先、升職重用這些好事，幾乎和技術室、法醫室沒有半毛錢關系。

但是，為了案子能夠順利走下去，技術民警該做的工作還是要做。

孟川上班不長，但，基本的業務早已熟練掌握，里面的彎彎繞繞也已經摸清楚了。

要不是看現在躺平太早，年輕人還得努努力、追求進部，早就托關系調去守南湖水庫了。

沒事釣釣魚、打打撲克，

工資一分不會少。

至少可以多活十年不止。

手機上這么多未讀信息，孟川還在思考著應該先回復誰，屏幕又亮了起來。

龍沮屹（龍駒）來電：

“……”

“喂～龍大，好！這么晚了還沒睡呢？”孟川努力保持謙卑、恭敬的語氣，“您有何指示？”

“你小子死哪去了？半夜不接電話…你想干什么？”電話那頭傳來龍沮屹氣急敗壞的聲音，“你又睡的跟死豬一樣是不是？”

“……”

孟川一時間無言以對，今天周六、也不是他值班，還不能生病住院了？

他曉得會挨龍沮屹幾句臭罵，沒想到會罵的這么腌臜。

龍沮屹好似能聽到孟川的心聲，“不是你值班，就可以不接電話了，是不是？”

“我給您發信息請假了……”

“我批準了嗎？”龍沮屹直接打斷，“你知不知道什么是24小時隨叫隨到，什么是TMD一年365天、全年無休。”

“知道，”孟川深吸一口氣，接過水杯喝了一口水，語氣漸漸冰冷，“請問，您有什么指示？”

“知道？知道為什么不接電話？”龍沮屹怒不可遏，“我還能指示你嗎？你TMD到底在干什么？”

“干你妹呢！”孟川也是氣急了，

“老子在中心醫院急診室躺著，天一亮就要被推進手術室了，現在連個簽字的人都沒有。

你平時不干人事、任人唯親、小題大做、賞罰不明，這些都算了。

可你不管下屬死活、不分青紅皂白的罵人，是不是太過了！”

“……”

不等電話那頭龍沮屹的山洪海嘯爆發，孟川直接掛斷了電話。

最煩有事不說事，一個勁指責辱罵別人的了。這種人就得治治他！

誰還沒點脾氣？

別說沒聽見手機響，就算聽見了，我昏昏沉沉的、連路都走不好，怎么能去出警？

龍沮屹是刑偵大隊大隊長，正股級實職，手底下管著民警、職工、輔警，六十多號人，學歷低、脾氣爆。

別小看正股級，平日里尾巴能翹上天，逮著誰犯一點小錯誤、小毛病，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

下屬挨罵頭點地，敢怒不敢言。

私底下，喚他龍駒、龍狗……

沒有不尊重人的意思，大家都是牛馬，沒有誰比誰更高貴，只不過有些人更狗一些罷了。

孟川忍了好幾次，今天感覺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實在是忍無可忍！

“唔～”的一聲響，

牛俊杰（老師）微信：

“小川，你小子是個爺們！龍狗剛剛開著外音呢，幾個副局長都聽見了。

有大案子，我給你發個位置，你趕緊過來。他現在氣的跟牛蛙一樣，小心以后給你穿小鞋。”

“好的，老師，十分鐘就到。”

牛俊杰算是孟川的帶教師傅之一。

經常現場教學，指導孟川進行現場勘查，法醫臨床檢驗等等。

干了一輩子的法醫，是個勤勤懇懇的老黃牛，解決過副科待遇。后來，職級套改一路升到警務技術一級主管。

孟川點開微信位置，愣了足足三秒鐘。那個定位標記，赫然是附近的一家大酒店。

到新申河大酒店集合？

什么情況？

半夜抓嫖、亦或者抓賭博？

這些治安案件，什么時候輪到刑偵大隊辦理了？

難道又缺活動經費了？

還是說領導喜歡殺雞用牛刀、好鋼用在刀把上？

孟川慢慢起身，“美女，您幫我拔了吧，我這十萬火急！”

“身體都這樣了，還去加班？”

“感覺沒什么大礙了。”孟川苦笑，“沒辦法，隊里讓我去加班，肯定是有棘手的事情。”

“說的對、但也不對，地球離了誰都能轉。”李泠月摸了摸孟川的額頭，

燒已經退了，才給拔了針，“工作是單位的，身體是自己的，要對自己負責。”

“謝謝，我以后會注意的。”孟川起身說道，“不過我在試用期，何況還只是個借調狗。”

“以后還會再見面嗎？”李泠月輕聲問，羞紅了耳根。

“我要是生病了，還來找你！”

“那你可別再生病了，醫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李泠月莞爾一笑，“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鴨子！”

“哈哈哈…”李泠月的笑聲似黃鶯啼鳴，聲聲入耳，“那加個微信吧，以后…姐姐還扎你……”

說話間，拿著手里的針頭沖孟川比劃了一下。

孟川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開車，假裝沒聽懂。走到病房門口時，轉身回眸。

“正式認識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李泠月，泠然皓月…你呢？”

“孟川，忘穿秋褲的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