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像是沉在冰冷渾濁的河底，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和尖銳的嘶吼糾纏著砸過來。

“洛水…背誓…當(dāng)誅…”

“天崩…赤土…盡滅…”

“報應(yīng)…循環(huán)…不休…”

最后定格在一張張扭曲、怨毒、又充滿無盡恐懼的臉，在滔天的血光和崩裂的大地中化作飛灰。

劇烈的窒息感扼住喉嚨，陳默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大口喘著粗氣。

又是那個噩夢。

他環(huán)顧四周。唯一的窗戶透進幾縷晨光。窗外，暗紅色的赤水河奔流不息。空氣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絲“生機”？

陳默甩甩頭，把這怪異的念頭拋開，只覺得胸口憋悶得慌。

這里不是他那間堆滿書、飄著咖啡香的研究生公寓。這里是赤水河畔的二郎鎮(zhèn)，一個叫“陳記酒坊”小鋪子——他現(xiàn)在的“家”。

穿越過來三天了。身體的原主，一個叫陳默的十二歲少年，三天前在赤水河邊打水時腳下一滑，腦袋磕在石頭上，便宜了他這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文學(xué)碩士。

這方世界自司馬氏洛水之誓后不久，天地巨變，神州大地擴展數(shù)十倍，神話生物、異族、鬼怪接連涌現(xiàn)，各種武道、鬼道、諸子百家、科技交相輝映，成了和前世截然不同的樣子。

三年前，赤水河突生劇變！

臨近二郎鎮(zhèn)的河心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旋轉(zhuǎn)著的血色漩渦，它引動滔天洪水，瘋狂沖擊二郎鎮(zhèn)周邊的守護結(jié)界。

鎮(zhèn)上居民給它起了一個“赤渦眼”的名字。

守護結(jié)界搖搖欲墜，二郎鎮(zhèn)如同河中一葉扁舟，隨時可能傾覆。

“只有以赤霞釀才能安撫河神”，父親陳大柱念叨著，并從家里捧出了陳家世代珍藏的那壇赤霞釀原漿。

他無視了所有好心鄰居的勸阻，仗著一身水性跳入河中，往河心的“赤渦眼”游去。

不久后，河水就歸于平靜，但深諳水性的陳大柱卻再也沒有上來。

陳默母親林氏思念成疾，在兩年后郁郁而終，撒手留下年幼的陳默和這間失去了釀酒師的酒坊和赤水河取水口的地契。

原身修煉的是家傳的莽鼉勁，此功法據(jù)傳乃高人觀兇悍的豬婆龍所創(chuàng)，機緣巧合被陳家所得，不僅力大剛猛，更蘊含水下?lián)Q氣抗壓之秘。

只是原身年紀還小，功法才略窺門徑，整體實力才淬體境初期，算是剛剛成為一名武者。

僅力氣比常人大些，筋骨結(jié)實點，至于那傳說中“力覆暗流，鼉息潛淵”的境界，遙不可及…

唯一的慰藉，是鎮(zhèn)上居民感念他父親的義舉，隔壁酒坊的老張頭更是視他如子侄，時常接濟。

“嘖，‘英雄之后’的Debuff，真特么酸爽。”陳默低聲嘟囔了一句現(xiàn)代人才懂的抱怨，試圖驅(qū)散心頭的沉重。

這身份，讓他面對某些人時，連徹底“擺爛”都顯得像是對那份犧牲的褻瀆。

父母的影子、鎮(zhèn)民的感激、還有這破敗的酒坊，像無形的繩索捆著他，讓他這個異世的靈魂無處遁形，只能用一層憊懶的油滑當(dāng)作盔甲。

“陳默！陳默！死小子滾出來！快還錢！”

債主上門了，父親釀酒時借了點錢買糧食，準備賣了酒就還上，沒想到遇上那件事。

本以為父親是為了鎮(zhèn)子犧牲，不說大力褒獎，至少是人死債消，沒想到債主還是來了。

陳默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復(fù)雜情緒，慢吞吞地拉開木門。

門外站著三個人。

為首的是個穿著綢緞短褂、留著兩撇鼠須的胖子，正是鎮(zhèn)上李氏商行的管事趙德財。

他身后跟著兩個精壯漢子，腰間挎著刀，眼神兇狠。其中一個臉上有疤的漢子抱著膀子，手指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臂彎，帶著赤裸裸的威脅。

“喲，趙大管事，早啊。”陳默扯出一個沒什么誠意的笑容，身體懶洋洋地靠在門框上，“催命也沒這么早的吧？太陽才剛露頭，閻王爺還沒點卯呢。”

趙德財被他這副憊懶油滑的模樣噎了一下，隨即眼睛一瞪：“少給老子油嘴滑舌！陳默，睜開你的眼睛看看！”

他抖開一張摁著鮮紅手印的借據(jù)。

“白紙黑字！你爹娘欠李氏商行五十三兩！連本帶利，一個子兒都不能少！今天要是再拿不出來，哼！”

他貪婪地掃過陳默身后的酒坊和遠處隱約可見的河岸方向，“這酒坊，還有河邊那處取水口的地契，可就歸我們李氏商行抵債了！”

“五十三兩？”陳默挑了挑眉，原身記憶里本金明明只有十五兩。這真是黑的沒邊了。

他攤攤手，他攤攤手，臉上依舊是那副混不吝的表情。

“趙管事，您老抬抬貴眼，瞅瞅我這破地方，像是藏得下五十三兩雪花銀的地兒嗎？砸鍋賣鐵，連個零頭都湊不出來啊。要不…”

他拖長了調(diào)子，眼神帶著一絲刻意為之的茫然。

“您老神通廣大，去赤水河里找我爹要？他自己祭河神護住了鎮(zhèn)子，連尸骨都沒留下…我娘也…也憂心過度跟著去了…”

說到最后，那份被刻意壓抑的痛楚，此刻清晰地透了出來。

周圍幾個被驚動的鄰居聞言，臉上都露出了復(fù)雜的神色，有同情，也有對趙德財此時逼債的不忿。

趙德財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眼里寒光閃爍：

“小崽子，少拿死人當(dāng)擋箭牌！你爹不把自己祭河神，河水說不定也自己退了。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今天要么拿錢，要么乖乖交出地契！不然……”

他朝身后使了個眼色，那疤臉漢子獰笑一聲，猛地踏前一步，大手就朝陳默肩膀抓來！

“小子，敬酒不吃吃罰酒！讓爺爺教教你規(guī)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