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亨三年霜降，東海之濱的漁村浸在暮色里，海天交界處暈開一片蟹殼青。咸澀的風掠過曬鹽場，將漁網上的銀鱗吹得簌簌作響。十四歲的阿汐赤著腳，在嶙峋礁石間翻找牡蠣。他補丁摞補丁的麻衣被浪花打濕，緊貼著嶙峋的脊梁，像片倔強貼在巖壁上的灰貝。

“阿汐！潮信要起了！“遠處傳來老漁民沙啞的吆喝。少年抬頭望了望天，云層壓得極低，海鳥貼著浪尖疾飛，翅尖掃過泛著鐵銹色的海水——這是黑潮逼近的征兆。三年前那場浩劫后，漁獲愈發稀薄，連最老練的漁人都說海底有邪物作祟。

最后一抹殘陽沉入海平線時，阿汐的指尖觸到一抹冰涼。礁石縫隙里卡著枚拳頭大的螺貝，螺紋如千百只半闔的人眼，螺口滲出熒藍黏液，將周遭海水染成星河碎屑。他剛捧起螺貝，掌心便傳來細微震顫，仿佛握住了一顆跳動的心臟。

“月瞳貝！快扔掉！“歸途遇見的瞎眼巫婆突然尖嘯，枯手死死鉗住阿汐腕骨。她空洞的眼窩對著螺貝方向，聲音浸著恐懼：“三十年前黑潮吞了整支船隊，只在沙灘留下這種妖螺...螺里藏著鮫人冤魂，要拉活人填海眼吶！“

阿汐卻將螺貝攥得更緊。他想起阿娘咳血時攥著的鮫綃帕——帕角繡著同樣的螺紋，浸著藥汁仍泛幽藍光澤。

當夜潮聲如巨獸低吼，茅草屋在風中搖成浪里孤舟。阿汐將螺貝養在盛滿晨露的陶甕里，油燈昏黃的光暈中，螺殼表面浮出細密水珠，宛如鮫人無聲垂淚。三更時分，甕中突然迸出脆響，裂紋蛛網般爬滿陶壁，螺貝炸裂的瞬間，滾出一顆淚滴狀珍珠。

珍珠在木桌上滴溜溜打轉，珠光竟將陋室映得雪亮。阿汐湊近細看，珠面浮現出海底城闕的幻影：冰晶宮墻盤桓如蛟龍，廊柱纏繞發光海草，穹頂懸著青銅與珊瑚鑄就的巨型織機。十二名鮫女銀發逶迤及地，纖指從銀河中抽取星輝，紡成匹匹月華般的輕紗。忽有黑霧自深淵涌來，織機金梭斷裂，鮫女們化作冰雕，唯有一尾銀鱗小魚銜著星火逃出...

“這是鮫人泣珠時凝成的'憶魄珠'。“阿娘不知何時扶著門框立著，咳聲撕開裂帛。她枯瘦的手指撫過珍珠，袖口滑落一串珊瑚念珠，“當年你爹的船隊撈到過這種珠子，第二日就...“話音戛然而止，她突然劇烈顫抖，念珠崩散一地。

阿汐蹲身拾撿珊瑚珠，指尖驀地刺痛——某顆珠子內竟封著片銀鱗，與幻影中小魚的鱗片一般無二。

三日后，陶甕底生出一株珊瑚。血紅色的枝杈如血管搏動，其間蜷著尾巴掌大的銀鱗小魚，額間金鈿嵌著月牙紋。小魚吐出一串琉璃泡，泡影在潮濕空氣中炸裂成清泠女聲：

“我名漣兒，原是東海璇璣宮掌燈使。“

它尾鰭輕擺，映出更多殘影：冰封的龍女垂首坐在玉座上，發梢結滿霜晶；黑潮如巨蟒絞碎琉璃穹頂，將紡紗的鮫女凍成蒼藍冰柱；逃竄的銀魚群中，一尾小魚銜著星火般的金鈿，鉆入月瞳貝的螺口...

“黑潮是魔君吐出的濁息，專污月光紉機的靈脈。“漣兒的聲音在阿汐腦中回蕩，帶著深海回響般的重音，“唯有集齊十二枚星貝，重啟紉機，才能為海靈重開輪回之路。“

少年攤開掌心，昨夜被珊瑚枝劃破的傷口已凝成月牙疤，正泛著與星貝相同的幽藍。茅屋外驚濤拍岸，浪聲里夾雜著非魚非獸的嗚咽，仿佛某種龐然巨物正貼著海岸逡巡。

“它們在找眼睛。“漣兒突然繃直魚身，鱗片炸起如刃，“十二枚星貝即是十二'月瞳'，魔君要啄瞎這些眼睛，讓永夜吞噬東海...“

話音未落，油燈驟滅。咸腥的陰風撞開木窗，陶甕中騰起三尺高的熒浪。阿汐撲過去護住珊瑚，卻見浪尖凝出只漆黑的利爪，朝著漣兒當頭抓下！